早在幾個星期前,瀟君就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渲染這瀑布,怎么美怎么妙,讓大家都認(rèn)為,不抓緊、趕快來看,這瀑布就會消失,甚至將成為此生的最大憾事。要不是我嫌麻煩,女兒連撈魚的網(wǎng)都帶來了。
是不是人世間的憧憬,都是這樣被無情的現(xiàn)實粉碎?
山不高,海拔只有473米——確如瀟君所說。因為相傳有巢氏始起于此地,山因而得名屋樓山或屋樓崮?!锻ㄖ尽芬詾椋骸坝谐彩嫌衷淮蟪彩希酥?,大庭樂氏十傳為巢氏,居石樓。”
瀟君一再說,去莒東看瀑布。半路知道這“莒東”就是屋樓崮的時候,心里就是一跳!幾天前,我在手機(jī)短信里一再跟潔來解釋,我們是去看瀑布,不一定有時間爬山。真是慨嘆她感覺的靈驗。
因此,在山下的情緣廳啃完玉米棒,我就蹬上十幾級臺階,去廟里拜見山上的老母。
把手里的西紅柿、桃子奉上,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磕頭。抬起頭,正碰上路弦驚奇不已的表情,我神秘地一笑:“是替潔來磕頭?!?/p>
事情越來越出乎意料了。譬如,當(dāng)我想疼了腦袋,也想不出我多久沒有流這么多的汗、氣也不夠喘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在向著山上攀登了。而那山,永遠(yuǎn)沒有盡頭的樣子。
再看看別人,王弟似乎兜頭倒了一瓶礦泉水,我哈哈大笑:“王弟,你這是汗嗎?”
“瀑布移到王弟身上了。剛才不是沒看見嘛!”其他的人一起大笑。
好在有花。累了的時候,俯下身去湊近了看那些花,聞它們的香味。那是一種叫荊棵的灌木,葉子似微型的扶桑葉;而花,簡直就是微型的蝴蝶蘭了,只有豆粒大小的紫色花朵。初聞,它們有艾草的味道;細(xì)聞,又覺得它們有紫丁香的氣息。它們漫山遍野,與我一路相伴。
我讓海貝看那些花。它們插在圓圓的大敞口的花瓶里,紫色的一串串花枝,一定很美。我們兩個欣賞著、想象著、描繪著,決定下山的時候采了帶回去。
荊棵比老母更打動我。老母是潔來的神靈,花卻是我的神靈。因為它們,我對屋摟崮因此感覺美好和牽掛。
大家開始大踏步地向山下走。我停下來,采折荊棵。乃玉經(jīng)過我身邊,扔下一句:“小孩子似的?!?/p>
年輕的時候爬山,有一個人為我采折紫芫,那種比荊棵更柔韌的木本植物,需要用刀子才能割斷。當(dāng)我接過那一大抱的花枝時,感動得差點要嫁給他。女人,總是容易被細(xì)節(jié)感動。乃玉做過這樣感動人的細(xì)節(jié)嗎?
他們都走遠(yuǎn)了。海貝停在前面等我。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她說,讓花留在這里吧,或許它們不愿離開。
但是,它們或許也情愿在漂亮的花瓶和客廳里輝煌一次呢!因為是野花,它們就不會有夢想和憧憬嗎?!
只是把這些想法含在唇間。我們都不肯定,它們到底情愿不情愿。
有些東西是不能深究的。就如此刻,我用文字記下一些片段,我知道我是快樂的。我有過大抱的花,它們?nèi)匀辉诳蛷d里鮮艷、美麗,散發(fā)著艾草和紫丁香的氣息;我替潔來拜了山上老母;我和我的朋友們共同在某個炎熱的夏天攀登,在生命深處留下一個或深或淺的印跡。
那么,有沒有瀑布,還有什么區(qū)別呢?
浮生一晚
好大一棵金銀花!
它從院子中間的空地上拔地而起,枝干交錯盤結(jié),纏繞著飛升而上,足有三四米高。而那金黃的、銀白的花,成雙成對,手挽手、肩并肩盡情綻放。在四周房間里透出的暈黃燈光里,它們是那樣的風(fēng)姿綽約。
暗香撲鼻。
滿院子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那香味是有形的,它情意綿綿地圍繞著枝干,在院子里徘徊,絲毫看不出向外逃逸的打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那香味仿佛已了然洞察,那么安靜地守著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心甘情愿被囚禁。如此,院子的門也成了這清香的一道門:一步跨進(jìn)來,暗香撲鼻;一步跨出去,蹤影杳無;佇立回忘,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而這道門是敞開的,那清香也毫不設(shè)防,隨時隨地迎候著你的親近。
一時間,我呆住了,無法移動半步。是因為第一次這樣跟一棵碩大的金銀花如此親近,難抑自己的震撼嗎?還是因為這清香,不由自主地讓我想起自己喜愛的梔子花、木香花、槐花?
學(xué)生時代,班上一個男生喜歡我,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我喜歡木香花。就在這樣一個初夏的夜晚,他送來了滿滿一大抱木香花。男生不由分說放下花就走了,留下無措的我且喜且憂:極喜歡那花,卻不知怎么應(yīng)對那男生的炙熱,唯有細(xì)細(xì)地去看那花:白色的、小小的花朵在圓長的綠葉密密地攢簇著,褐色的堅韌的枝干,折斷處有很長的一段樹皮,顯示著折花人和那花枝之間的爭斗。
剛參加工作的那年初夏,一大早就有人來敲門,是隔壁單位的一個男孩,遞給我一個紙包。打開,幾朵剛采摘的梔子化被精心地裝在一個廣口玻璃瓶內(nèi)。也是無措的且喜且憂,也是這樣撲鼻的清香……
年少時,我們曾經(jīng)在張皇失措間丟掉了多少這樣的情感?它們是否是今生的遺憾,無從對證。然而,那沁人的清香,卻在歲月的漂洗中愈發(fā)地清晰,宛如那花朵剛剛從樹上采摘下來,嬌嫩欲滴,清香四溢……
“摘吧,摘吧,摘完了很快又會開出新的!”金銀花的主人,兩個和善的老人,雙雙站在院子里,笑容滿面地慫恿著兩個孩子。
紫檀更是過分,干脆搬了兩把椅子,把兩個孩子抱到椅子上去采摘上面的花朵。兩個頑皮的孩子此刻難得的專心致志,一心撲在花上,頭都顧不上抬。她們的計劃多著呢:要炒成茶,給爺爺奶奶喝;要做個香包,給媽媽掛在身上;要填個枕頭,自己枕著……
我們回到臨水而建的小木屋,繼續(xù)吃菜喝酒。酒是我特地帶來的朗酒;而菜,更是極有特色:山上養(yǎng)的草雞清燉了,一大盆水里養(yǎng)的花鰱也燉了一大盆,還有炸山蛹、炸麻雀、涼拌山菜、香椿雞蛋、地衣……窗外,竹影晃動;水在低低的下面,沉默著,黑得不可揣測。
龍?zhí)渡角f,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就被它打動了。它不染一點塵俗,東面一片水,西面一座山。水里有魚有蝦有龜,可以做桌上的美味佳肴;山上有成排的公墓,不置一語。比鄰而坐,大有今昔何昔、人生苦短的感慨。那就什么也不說了——吃菜,喝酒!
碰上投緣的朋友,我像分享寶貝似的帶他們來這里,他們的反映無一例外地如我所料:驚訝、欣喜、感激。是的,我們已經(jīng)乘上了人生的列車飛奔不止,無法自主。但我們至少在這里可以慢下來,不講功利地看一看。浮生一晚,足可以彌補所有輾轉(zhuǎn)塵世的煩惱和辛苦。
“喵喵”幾聲,我趕緊去開門。一只花貍貓大大方方地走進(jìn)來,“喵喵”叫著卷曲著尾巴撩我的褲腳,討好我。我挾塊魚給它。一會兒,一只白色的卷毛狗跑進(jìn)來,進(jìn)門就前爪一抱,立起身來沖人作揖。大家看著直樂。我挾塊雞給它,它“嗚”的一口吞下,又作揖……貓又過來了,卷曲著尾巴一下一下撩我的褲腳……天啦,這貓和狗怎么能相處得這么好,又配合得這么好?!
朋友們不樂意了。他們說,你把魚和雞都給它們吃了,我們還沒吃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