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睘榱诉@一次盛裝表演，她們付出了多少、又經歷了多少，我們無從得知。我只知道，她們經歷了嚴寒、陽光和雨露。當陽春三月，她們被一雙雙手仔細地摘下，細心地烘焙，周全地儲藏，她們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什么樣的泡制，什么樣的溫度，什么樣的水，什么樣的茶具，什么樣的心情，什么樣的人。除了要有精巧的技藝外，更需有極大的耐心，從茶青的處理到成茶，每個過程都要小心謹慎，通宵達旦是常有的情況。但是，付出和努力之后，并不是每片茶葉都有參與舞蹈的機會，“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币磺校克齻冏约旱倪\氣了……

漸漸的，她們的舞姿慢了下來，除了那么一兩個還在頑強地、不屈不撓地飛舞著、旋轉著，其余的大多只在杯底低低地回旋。完全交出自己的最后時刻到了。先前的舞蹈已經耗盡了她們全部的體力?，F在，她們已經與整杯的水融合在了一起，整個杯子都是碧綠碧綠的，如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是的，她們累了，她們已竭盡全力，她們了無遺憾。水，無限愛憐地包容著她們，靜靜的，守候著她們睡夢中細微的呼吸。

而我們呢？我們這些看客，除了屏住呼吸遠遠地注視著他們、欣賞著她們，再也無法做出什么。但是無限的感動和隱秘的快樂，從外到里，是那么徹底地將塵世的煙火味洗滌一凈。

不知誰的手機響了，但是迅速地被關掉。是的，這樣的時刻接聽手機，實在是連自己都無法通過。

在雪青茶樓別具匠心的茶室里，再一次觀看這綠茶舞蹈，我仍然如初次般震撼和感動。古典紅木家具、剔透雕花窗欞、聲聲悠揚絲竹，營造的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意境。滾滾紅塵，現代人到處在尋找心靈的后花園，到處在躲避塵囂的浮華，我們卻在不經意間闖進了這樣的地方，是上天對我們的特意眷顧么？

如果綠茶也有思想，她們是否也會深究生命的質地和意義，然后，剎那間地懷疑和迷茫？

今晚我們去看月亮

躺在床上，我猶自氣憤難平。

剛才，我從洗衣機里取出女兒的衣服——已經洗好卻污贓依舊的衣服，很顯然，老公又沒事先搓洗就扔進洗衣機。我的氣真是不打一處來，舉著衣服沖到老公跟前：“看你洗的衣服，不想洗就別洗。整天糊弄別人，糊弄自己?？焖氖娜肆?，這輩子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糊弄！”硬邦邦地擲出這些話，我“砰“的一下關上臥室的門。

良久，無意地把目光轉向窗外，我竟看見了一輪又圓又亮的月亮！我揉了揉眼睛，是月亮，而不是對面樓上的燈光。那月亮是那么圓、那么亮，像一輪纖塵不染的玉盤，從一大片塵俗的燈光中脫穎而出，自管自地把幽幽清輝撒遍大地。

我的眼前不由得浮出一幅海上明月圖：海水溫柔地呢噥，一輪明晃晃的圓月從水天交界處開始，投下長長的一汀波輪，碎銀似的熠熠閃亮。格外高的暮藍天空，看得清大朵大朵的白云緩慢地飄移。在沒有海水的地方，白茫茫一片如霜似雪，滯留在低洼處的海洋小生物悠哉游哉耐心地等待著再一次潮起。

“海上明月共潮生?！薄懊髟聨讜r有，把酒問青天?！薄芭e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辟艘涝诶瞎膽牙?，這樣的詩句潮水般爭先恐后地涌出，老公的一只臂膀珍愛地摟住我，我們聽濤、賞月，天地此時是我們的。自跟老公相識起，這樣的生活就成了我們的一部分。后來，沙灘上多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女兒帶著她的小桶小鏟忙碌地鏟沙、運沙、堆沙，玩得不亦樂乎。我看看月亮，再看看女兒，滿心里都充盈著幸福和滿足……

月圓月缺，有時下班的時候，太陽剛剛落下去，月亮就已經等不及似的現身了。淡淡的，新生的一輪笑眼似的月牙，不留心甚至會忽視。然而，我卻清清楚楚地看見它，看著它越來越圓，越來越亮。月亮要圓了，今晚得去海邊看月亮。我常常這樣想，卻常常一踏進高樓大廈的房子里，就像今晚一樣把月亮拋進了爪哇國。很多個深夜，我被月光耀醒，那輪明晃晃的月亮從沒拉窗簾的窗子上方一眼不眨地看著我，我才想起，我又錯過了與月亮的約會。

我在忙什么呢？我既沒有太多的物質要求，也沒有想當女強人的雄心壯志。我只是期望生活從容細致一些——如一朵玫瑰，有艷的花朵、香的氣味。握在手里，有被呵護被關愛的感覺。跟富貴榮華無關，跟名利得失無關。只是這樣小小的要求，實現起來竟也越來越困難。我明顯感覺自己在被生活不由自主地拽著向前趕。我無能為力。如果不是忘記拉窗簾，我甚至忘了月圓是什么樣子。

老公大學畢業(yè)，空有一身技術，現在卻只能開一片小小的家電維修店。活兒少，收入不固定，傳統(tǒng)的社會角色分工已經給他夠多的要求。我時刻告誡自己不要再給他壓力。老公對我珍惜依舊，我應該知足。今晚的爆發(fā)卻讓我明白，原來我內心深處有這么多的不滿：不滿他不能像別的男人一樣為妻子遮風避雨，不滿他越來越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不滿他知足常樂的樣子……

月亮又圓了，明天晚上，我要叫上老公，帶著女兒去海邊看月亮。當然，還要帶上女兒玩沙子的小桶小鏟——女兒是那么喜歡玩沙！我要早早準備晚餐，老公會對著滿桌豐盛的菜詢問——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嫣然一笑：“今晚我們要去海邊看月亮。”

是的，每個月圓的晚上就會被我們抓在手里?？鞓芬矔@樣被我們抓在手里。

清幽的月光中，我慢慢睡著了。我睡著的時候一定面帶微笑。

四個人的海灘

車子拐彎，在一條窄窄的土路上起伏。車燈如刀，割開了暗的黑夜。路兩旁影影綽綽的植物靜默佇立，銀光閃亮的是被分割成無數“田”字的養(yǎng)殖池。從敞開的車窗流進的風，新鮮、質樸、活潑，散發(fā)著生命力。

又拐過一個彎，目的地到了。在車里脫掉鞋，邁出車，冬蟲雙臂向上一伸：“來——背！”春華就條件反射地弓下身。

剩下的秋實不聲不響地轉到我面前，背起我。

習慣了事必躬親、自己打拼，初見冬蟲以美女自詡，心安理得地享受被人嬌寵和呵護的特權，我是多么新奇和驚訝！不經意間，隨著冬蟲窺探了另個世界的美妙，我竟是一發(fā)而不可收拾，聽任冬蟲把第一美女的交椅相讓。雖然聽冬蟲自詡時仍是忍不住笑。真的，不管是享受者還是奉獻者，在大家都是一種幸福和快樂。那么，何樂而不為呢？有時，接受也是一種美德呵。

星星在暮藍的天空晶晶亮著做鬼臉；奔騰不息的海比天更幽深、更濃黑；白色的浪花翻卷，一波波吻上海灘……海灘細膩潔凈、平整無痕，脈脈地散發(fā)著神秘莫測的氣息。她隱秘地躲藏在一道堅實沙堤的臂彎里，靜靜地等候著我們。這是屬于我們四個人的海灘，屬于我們四個人的世界。

現在，海灘上正進行著一場“瞎子摸象”的童年游戲。無拘無束的笑聲沖撞著神秘莫測的氣息，八串雜亂延伸的腳印模糊了平整無痕的海灘。

冬蟲眼睛蒙著絲巾。我們輪流跑過去，碰、撞、拍、搔、撓。冬蟲極怕癢，咯咯笑著，卻只能徒勞地團團轉。

我接過絲巾，蒙住眼睛。立刻，那種極度絕望的黑暗吞噬了我。漫無邊際的海灘上，他們就在我的身邊奔跑、穿梭，聞得見他們的氣息，聽得見他們的笑聲，甚至能觸摸到他們身體的熱量，手中卻只有滑落的衣角，和空空的掌心。

在黑暗中孤獨地掙扎摸索，卻難以接近目標。多么驚慌失措和茫然無奈的恐懼！兒時的感覺早已忘記，那時一定沒有如此糾纏復雜的絕望。這么多年對滾滾塵世的目睹和親歷，絕不同于童年的無憂無慮和單純明凈。不甘沉浮卻又無能為力中，唯一能做的，是不斷調整，像貓一樣，柔軟靈活地著地，減少自己的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