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對于民族主義的情感依附是相當強烈的,因為民族主義提供了一種身份認同,并且將這種認同擴展到某種比自我更崇高的事物。民族主義不只描述了一個政治實體,它還創(chuàng)造了一面鏡子,個體可以從這面鏡子里看見自己,界定自我。此外,民族主義也是一個棱鏡,個體通過它來觀察和評估事件與他人,并做出響應。它通過清楚地界定“我們”和“他們”來簡化復雜的事務。因此,民族主義鼓勵人們幾近排他地認同于民族自我利益。符合民族自我利益的事物被認為是良善的,而違反民族自我利益的事物則必須予以抗拒。民族國家內(nèi)的個體的個人利益,絕不可以抵觸民族的自我利益;為了國家好,每一個人都必須壓抑住任何令人厭惡的個人利益。此外,“我們”的民族自我利益往往比“他們”的民族自我利益更公正、更令人起敬。
民族主義具有某些超越性,它可以喚起追隨者的歷史感與方向感。誠如柏克所說,國家“不僅是在世者之間的一種伙伴關(guān)系,同時也是在世者、已逝者以及將出世者之間的一種伙伴關(guān)系”。為了民族國家的利益,民族主義要求其追隨者在必要時犧牲一切,包括家庭、財富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民族主義以其豐富的情緒和知識內(nèi)容,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中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它比任何其他政治理念系統(tǒng)都更深刻地影響著個體忠誠,因為民族國家和民族主義是很多人的個人認同的來源,并將他們團結(jié)在一起。它建立了一個價值體系,同時也提供了一種滿足社會需求的機制。此外,如前所述,它能夠激勵某些人表現(xiàn)出非比尋常的行為。
然而,民族主義在團結(jié)某些人的同時,也分隔了其他人,致使各種不同的民族群體間豎立起一道道人為的樊籬。一旦一個國家境內(nèi)居住了一個以上的民族群體,則這種民族分隔的現(xiàn)象也會發(fā)生在同一國家內(nèi)。在這種情況下,影響了主體民族群體的排他情感,幾乎不可避免地也會感染少數(shù)民族群體。于是,當時機一到,蘇聯(lián)、南斯拉夫與捷克便紛紛瓦解,并且分裂成數(shù)個較小的民族國家??梢灶A見的是,俄羅斯、格魯吉亞、摩爾多瓦以及新的、較小的南斯拉夫等國境內(nèi)的許多其他少數(shù)民族,將會像加拿大、西班牙、英國、伊拉克、土耳其,以及其他地方的少數(shù)民族一樣,為獨立問題而騷動不已。
民族主義對世界各地的人們造成的影響的復雜性,可以從奧林匹克運動會輕易地看出。全世界最偉大的運動員定期聚集在一起進行各項體育競技。不論好壞,目前的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參賽者,由熱心的支持者所雇請來參加比賽的運動員以及由職業(yè)隊伍所支薪的運動員兩者區(qū)別甚微,以致“所有運動員都是業(yè)余的”這一宣告,最終被承認為一種偽稱。然而,經(jīng)濟矛盾的解決,似乎無法讓我們更接近直面奧林匹克運動會赤裸裸的政治矯飾。舉例來說,大量伴隨競賽而來的評論都表示,運動競技是超越政治的,同時也宣稱體育競賽是一項偉大的平衡差異的機制。這些論點均為人津津樂道,而無視來自世界各地的隊伍是在他們的國旗引導下通過攝影機的鏡頭,無視比賽結(jié)果是按國別進行積分統(tǒng)計,更無視當金牌得主的國家的國歌被演奏時,他們的國家的國旗也正在其背后緩緩升起。很顯然,無論我們?nèi)绾握務搳W林匹克運動會,都無改于它是一場政治性的、民族主義的盛會,如果有人對此表示反對,那將是對一個再顯著不過的事實視若無睹。事實上,如果奧林匹克運動會證明了什么,它證明的是民族主義征服了體育,而非相反。
無論個人是否愿意承認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政治本質(zhì),民族主義總是能夠激發(fā)人心的。另一方面,民族主義的極端形式可能是負面的,它可能會走向一個民族支配其他民族的帝國主義。當民族自我利益演變成國家政策的正當性來源時,便可能導向種種要求民族征服的詮釋。于是,西歐的殖民強權(quán)在亞洲、非洲、美洲建立了龐大的殖民帝國,以供給其工業(yè)發(fā)展所需。更近的歷史上則有法西斯主義的意大利、納粹主義的德國以及軍國主義的日本,為逞其民族意志壓制其他“次等”民族,而令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群臣服于它們。同樣地,美國也是以民族利益為借口,介入拉丁美洲、亞洲、太平洋和中東等地的經(jīng)濟與軍事事務中。簡而言之,盡管民族主義或許是一個重要的團結(jié)人群的因素,但是它也導致人們只關(guān)注于自己的利益與價值,卻忽略了更大的人類整體的利益。
只關(guān)注民族自我利益而忽視較大群體的利益,這種目光短淺的做法無疑將招致災難。毫不質(zhì)疑地接受民族自我利益作為國家政策的正當性來源,這種意識形態(tài)指令忽略了現(xiàn)代政治生活中的一個基本事實:在一個人口持續(xù)膨脹、資源日益枯竭的世界中,由自利心驅(qū)使的國家政策終將無可避免地導向沖突。面對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數(shù)量的快速增加,這種褊狹的心態(tài)無法為我們預示一個美好的未來。顯然地,我們必須擁有更寬廣的視野。雖然歐盟的演變似乎即將掙脫民族主義的緊密束縛,但是這種轉(zhuǎn)變終究尚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