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死(2)

越來越 作者:曹寇


看來李唐暫且是沒辦法寫出這本書了。當(dāng)然,因為失戀之苦,他不僅暫且寫不出那段戀愛的總結(jié)報告似的書,而且什么也寫不了。每天上班下班,吃喝睡覺(包括失眠),過著我們喜歡說的那種行尸走肉的生活,也像所有失戀中的人一樣看到陽光就要瞇眼。

李唐在一個工作很輕松的單位上班,一般情況下只需要下午上班,去點個卯即可,如果不去的話,和辦公室主任打個電話請個假也就行了。借口也不需要充分。李唐在電話里說,老張,我今天就不來了。老張說,哈,干嗎啊,有新情況?李唐笑道,哪兒呀,多少天都沒情況了,有點小事。老張說,你好像不在家?李唐說,是啊,在街上呢。老張就說,好吧,你忙去吧。

交代這一點,也就是說李唐是個閑人,這很重要,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干點別的,才能使他干別的可以干得像那么回事。

和老張請了假,放下電話,李唐和別人一樣伸長脖子朝火車站的出口張望,車還沒到。他又把脖子縮回。但仍然有人一如既往地把脖子梗在左右。此時如果對這些梗著脖子的人進(jìn)行一番盤問,車還沒來你把脖子伸這么長干嗎呢?他們會很不好意思地學(xué)著李唐的樣子將脖子縮回。出口處除了幾個保安和車站工作人員,只有幾個塑料袋在地面旋轉(zhuǎn)。但就讓他們把脖子這么伸長吧,使他們的焦急等待得以生動體現(xiàn),使他們與所等待的人之間的那種不比尋常的關(guān)系通過該動作表達(dá)得淋漓盡致。只是習(xí)慣而已,就像我們明明知道時間,不是還會抬起手腕看一下手表(或者掏出手機(jī)來看)嗎?這就是習(xí)慣,它強(qiáng)大而無聊。

乘客終于滾滾涌出,此時伸長的脖子們倒紛紛縮了回去,不再張望,而只是偏過腦袋從人縫里尋找所要等待的人。李唐擔(dān)心自己已不能從人群中一眼認(rèn)出高麗。在她隨著火車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頻繁的短信中,李唐還想問問后者的穿著打扮,以便可以目標(biāo)明確、準(zhǔn)確無誤地在人群中找到她。但他怕高麗生氣,所以沒問,這使他徒增了某種緊張。萬一自己把高麗忘了,沒有在她出檢票口朝自己走來的時候迎上去,她大概會更生氣。在李唐的電腦里,曾一直保留著高麗的照片,后來電腦遭到病毒攻擊,硬盤格式化,照片沒了。李唐在來之前為此感到羞愧,為什么當(dāng)初不把高麗的照片保留下來呢?使用電腦要不懈備份,就像對于某個人一樣,要經(jīng)?;貞洝柡蚝涂赐?,這樣才能有效地記著對方的相貌、知曉對方的變化。當(dāng)然,照片也沒什么用,照片給人所熟悉的往往僅是一張臉;如果鏡頭較遠(yuǎn),臉模糊,那么給人印象的將是他(她)的姿態(tài)和衣服;有時照片中人的背景,那些湖光山色、假山倒影倒更加清晰。靜態(tài)的照片對于我們在人群中找一個人來說幾乎是毫無幫助的。問題主要在于,高麗已有兩年多音信全無。兩年這個時間長度對李唐來說就是那場戀愛,此前已有交代。那么,兩年對高麗來說意味著什么呢?她是否已發(fā)胖?是否剪掉了長發(fā)?是否染了頭發(fā)?是否穿著不再休閑而很職業(yè)女性?……至于細(xì)微的諸如眼神、嘴角的笑容那就更是捉摸不定了。

總之,李唐看著朝他涌來的那么一大群人,感到了惶恐不安。他使勁在人群中找高麗(僅是模糊記憶和想象拼接而成的某個女人形象,準(zhǔn)確地說是像高麗的人),而這種尋找只能是毫無根據(jù)、毫無目標(biāo)地亂看。所以,看起來李唐根本不是在找人接人,而是在數(shù)人頭。數(shù)一數(shù)一輛車下了多少乘客,其中男人和女人的比例是多少。人群逐一被迎接的人帶走,更多的是自己把自己帶走。至此李唐仍舊沒有發(fā)現(xiàn)高麗(或像高麗的人)。他拿起手機(jī)想發(fā)個短信問問高麗,才輸入幾個字,又刪了,覺得在這么緊迫的時刻還使用短信顯得自己不夠真誠,所以他撥了高麗的手機(jī)號碼。他一面將手機(jī)貼在耳朵上,一面繼續(xù)數(shù)越來越少的人頭。這時候他終于看到高麗從里面走了出來,居然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他看見她停了下來,從挎包里取手機(jī)。來不及了,李唐喊了起來,在這兒呢。但他所呼喊的聲音在喧鬧的侯車大廳也僅僅通過手機(jī)傳送到了高麗的耳朵里。高麗放下手機(jī),與他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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