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即沈水之陽。沈水即與遼河相向而流但比遼河小的沈河( 現(xiàn)在叫渾河 ),陽則相對于陰而言,河南為陰,河北為陽,沈陽就是沈水北面的意思。但是現(xiàn)在沈陽的含義,應該是沈水之陰陽了。因為它的南岸現(xiàn)在也已是大片大片的城區(qū)了,壯觀的大學城和世紀廣場、現(xiàn)代化的中國女人街、面積寬闊的渾南開發(fā)區(qū)和章士開發(fā)區(qū),以及工業(yè)博覽園館等等,都在那片大大的新城區(qū)里,不用沈水之陰陽,怎么能概括了沈陽啊。
時間這東西真厲害,是她使我從原來對沈陽的居之不慣,到現(xiàn)在的發(fā)現(xiàn)一棟老樓一棵老樹或一條老路沒了,都要傷感一番。由此我已承認,三十年的居住時光把我變成地道的沈陽人了。沈陽一年四季分明,可以讓人充分享受到大自然的風花雪月和春夏秋冬,有涼有暖有冷有熱,是北方大城市中,最適合人居的地方。我也深知她的缺點,并時常為她的缺點而恨鐵不成鋼那樣地發(fā)感慨,但一聽外地人不友好地非議沈陽,我肯定又忍不住與之辯,辯這缺點的形成是歷史和地域的原因,辯這缺點正在改變等等,從這認真的辯中,我也明白了,我已深深愛上了沈陽。比如,外地尤其南方來的朋友說沈陽的樹少樹小,我就急了說,沈陽是國家評定的森林城市呀,她的城市人口平均森林覆蓋面積達到國家森林城市標準了的,你們到新區(qū)棋盤山看看去,國家級的森林公園,國家級的水上體育訓練湖泊,國家級的世界園藝博覽園,世界級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清東陵古林地,還有十幾華里長的渾河綠化帶公園,新開河綠化帶狀公園,古樹參天的清北陵公園等等,那些樹們壯觀著呢。還有沈陽之陰那大片大片的新區(qū),可是到處綠樹成蔭的。面對繁華市區(qū)和居民區(qū)的樹少和樹小,我又辯之曰,你看我們沈陽的寬路大路何其多?我們?yōu)榱烁纳七@座清朝入關前的皇城遺留下的落后交通,近年新拓寬了多少條大路??!連街區(qū)的中路小路都進行了一番拓整,能不影響到樹嗎?那些被除掉的老朽之樹附近,新栽的樹當然就小啦!我們年年轟轟烈烈地栽啊,但它們不都年年痛痛快快活呀!外地朋友走了之后,我何嘗不又抱怨,如果像當年左宗棠和馮玉祥他們那樣,“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那樣抓栽樹,那些熱愛生活的樹們哪能不活?。《际悄切┳ピ詷涞娜藗?,過于看重頭上的帽子,而沒有過于看重樹的重要性,還有那些明知樹的重要性但過于看重自己私利的街邊小商戶們做手腳,樹就年年栽年年活不多少,年年活不多少就年年栽。那就年年栽吧,反正還可以解決一點失業(yè)百姓的生活費呢!
沈陽的大,無論從人口、從面積、從建筑、從道路、從風俗,都可以感覺得到。每天條條大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流,就像條條大河在流。那人流不管匯聚到哪一座大水庫或小水洼似的大商場或小飯店時,個個都是高聲大嗓旁若無人地喧嘩與騷動,話語也多大大咧咧的,不在乎細枝小節(jié),充分顯示了沈陽人的心寬,不小心眼兒,即人們常說的性情粗獷,這從吃喝上也可以看得出來。沈陽人待客是喜歡大吃大喝的,幾家最能代表沈陽吃喝風格的酒店,就是最好的寫照。菜盤子大得一上桌面,立刻讓江南人目瞪口呆哦嘆不已,夸張的文人甚至形容說,可以當嬰兒的澡盆了。一個個大盤子,菜肴堆得似一座座小山,滿桌子擺齊后,便儼如一片山丘了。加上滿杯滿杯的啤酒白酒或紅酒占了肚子,那一大片菜盤,最后頂多變成肥沃的平原而已,少有凹下去的。還有婚禮酒宴的規(guī)模和酒桌,也是這種風格和氣派。熱情倒是熱情,大方也大方,但也顯出圖虛榮和浪費的毛病。每年春節(jié)除夕夜那一場鞭炮,真是一次大鳴大放啊,炮火滿天,硝煙彌漫,驚天動地,樓也被震動了,真如一年一場遼沈戰(zhàn)役打響了。清早在零星的炮火中出門看吧,滿院滿街一地厚厚的爆竹紅雪,清掃工人十天八天都打掃不完。這既說明沈陽人熱愛生活,性情熱烈火爆,也多少顯出做事的欠節(jié)制。
沈陽的廣場也大。廣場特別像一個城市的胸懷。如果一個很大的城市,卻只有雞零狗碎幾個小廣場,真的就像一個大人物卻長了小心眼兒,與之接觸是很難受的。而一個小城,若能有個像樣的廣場,便會給人以襟懷坦白心胸開闊的感覺。這方面,沈陽一點也不小心眼兒。沈河區(qū)的市府廣場,和平區(qū)的和平廣場,大東區(qū)的大東廣場,鐵西區(qū)的鐵西廣場,渾南新區(qū)的世紀廣場,東陵區(qū)的世博園廣場,皇姑區(qū)的怒江廣場、九一八廣場,以及青年大街所穿過的夏宮廣場等,規(guī)模之大都展示著沈陽的心胸之大。連著這些大廣場的條條大路,及與之相連的無數(shù)小路呢,當然就是城市的大小血管了。沈陽的條條血管是健壯的,甚至比許多城市都顯得格外的健壯。但大心胸和壯血管所通聯(lián)著的這座大城市,雕塑卻不多。大,顯示的是性格和氣派,雕塑標志的卻是文化水平。市府廣場的太陽鳥是標志沈陽有多少年歷史的一座碑,不算雕塑;和平廣場的東北解放紀念碑,更是碑;夏宮廣場立的那也是一座有關體育方面的碑;只中山廣場有一座毛澤東帶領廣大工農(nóng)兵鬧革命的群體雕塑,還是歌頌文化大革命的。有些真正的藝術雕塑多在一些公園的角落里,且很小。唯有世紀廣場和九一八廣場矗立的那幾座比較雄偉像樣的雕塑,算是沒讓外人抓住沈陽沒文化的把柄兒。這方面有點令人費解,沈陽有全國著名的魯迅美術學院,為什么沒多少雕塑呢?有一個美術館也很不像樣。沈陽有著名的音樂學院,為什么沒有一座音樂堂呢?沈陽城里還有一個著名的遼寧人民藝術劇院,和著名的芭蕾舞劇團,以及許多省都不可與之比的大量國寶級書畫,可是偌大市府廣場邊上那座遼寧大劇院,連同與它連體的遼寧博物館,都顯得小而不相匹配。所以,2006年新建成的世界園藝博覽園里,增添了一道濃縮了遼寧省,也濃縮了世界許多國家的文化景觀雕塑群,多少為沈陽爭回了一些文化方面的面子。但是它們都坐落在山林里,市民們想看看,還需走不近的路。文化方面,倒是二人轉(zhuǎn)這種田野路邊“死不了”草樣粗俗的民間藝術,在沈陽城里竟有四座天天觀眾爆滿的劇場,尤其是著名的劉老根大舞臺。這就是極具東北人文化性格的沈陽平民百姓的文化趣味所至。二人轉(zhuǎn)這種大粗大俗大起大落熱熱烈烈活活潑潑的藝術品種,在沈陽是永遠也死不了,也永遠也雅不起來的。真要讓它大雅起來,大概也就離死不遠了。文化方面最能給沈陽爭面子的,要算故宮、北陵和東陵,這是屬于世界級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經(jīng)聯(lián)合國認定的。
被東北二人轉(zhuǎn)和沈陽評劇滋潤大的沈陽人,曾被日本侵略者統(tǒng)治過14年,一說到日本,老老少少定會一口一個小日本或一口一個小鬼子,那口氣完全是與當年日本關東軍一口一個大日本大日本的口氣,截然對立。沈陽人現(xiàn)在對日本鬼子,仍恨之入骨。每年九月十八日夜晚九點多,全城行駛的所有汽車火車都要同時鳴笛,以示不忘日本侵略的國恥。這些言行連同建在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地( 柳條湖 )那座殘歷碑雕塑,是最見沈陽人思想的精彩一筆。還因沈陽故宮是大清開國皇帝入關前住的地方,加上建國后許多年,沈陽乃至遼寧,一直是重工業(yè)基地而成了共和國的長子,所以沈陽人便下意識在習慣的大東北之稱后面,又叫出“遼老大”和“大沈陽”的說法。除前面說過的大之外,沈陽的飛機制造業(yè)、機車制造業(yè)、機械制造業(yè)、軍工制造業(yè)、出版業(yè)等等,都大得在全國名列前茅。但現(xiàn)在南方許多城市的經(jīng)濟和文化發(fā)展,內(nèi)在質(zhì)量和水平,都大大名列前茅了,但人家并不嘴上大咧咧地說大。沈陽故宮里掛著乾隆皇帝“紫氣東來”御筆題匾的鳳凰樓,三百多年前曾是全城的制高點,但現(xiàn)在,它若仍強調(diào)自己當年是沈陽的制高點,那不就是自高自大嗎。沈陽不自高自大,她正在修地下鐵路,開始謙遜含蓄而深刻地發(fā)展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