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族親提過,應(yīng)有一本族譜,我猜是入墾宜蘭后才修纂的。這本族譜,就像家族特有的不安靈魂,也有其荒謬旅程。
聽說它跟隨叔公一家播遷花蓮,叔公早已作古,這本族譜遂以 孤本姿態(tài)在各房親間傳閱、徘徊,還一度遺失甚久,后來被善 心人士送回,據(jù)云在火車上撿到。難道先祖?zhèn)冇徐`,又要流浪 到遠方?
我相信大多數(shù)人跟我一樣,身世難辨。要認真追索家族 歷史,猶如雨夜觀星,除了一身淅瀝,還能得到什么?如果, "原鄉(xiāng)"意謂父系、母系雙脈族史,對我而言,原鄉(xiāng)是一團迷 霧。所幸,拜父系威權(quán)紀錄法則,就父系這一脈來說,我還有 幾個啟示錄式的符號可以追蹤:簡、范陽、南靖。
簡是姓,無須解釋,南靖、范陽則是偶然抓住的線索,純 屬意外。
小時候,逢清明節(jié)到廣興墳場掃墓,常四處逛墓園。那 時已入學,極愛念墓碑上的文字,發(fā)覺每塊墓碑上頭橫書兩個 大字,如:"龍溪"、"晉江"、"南靖"、"安溪"、"平 和"、"南安"等,由于當中也有"冬山"、"順安"等熟知 的鄉(xiāng)、村名,我即刻明白那是地名,然而因鐫刻格式左右不 辨,我以已知的地名作準,便一直把"南靖"誤作"靖南"、 "平和"訛為"和平"。至少在大學畢業(yè)以前,我所寫的祖籍 資料上偶爾可以發(fā)現(xiàn)"靖南"二字。至于"范陽",那是有一 次爬上八仙桌偷拿祭拜用的金桔吃,心里有點虛,仿佛祖宗們 睜上,灰撲古舊的"范陽"二字。
仿佛一只蜘蛛回到昔年海邊,尋找當年被風吹落大海的 那張網(wǎng)般困難,我探求先祖軌跡,只得到五字訣。嚴格說,連 這五字都是空殼子。首先,我不知道簡姓如何傳承(曾有一段 時間,我憎惡這個福佬音同性愛,常被庸俗男性借題取笑的 姓),再者,"南靖"、"范陽"位在哪里?無從求解。直 到大學,曲折得知"南靖"大概位在福建省內(nèi),稍稍可以推斷 自己屬閩南人。至于是泉州還是漳州?我又糊涂了。數(shù)年前清 明掃墓,至曾祖父母公墓處祭拜,意外發(fā)現(xiàn)墓碑上刻著"十九 世",推算自己應(yīng)屬"二十二世",總算可以在"簡、南靖、 范陽"后掛上"二十二世",勉強把五字訣撐成九字密碼。
如同智慧需從生活經(jīng)驗里提煉,一個人對家族歷史的興 趣也必須等到青春烈焰燃盡了,眼瞳里沒了火苗,才能靜心尋 找先人足跡。然而,一人、一家、一族歷史皆是時代洪流之旁 支,我沿著幽深的時光甬道洄溯,原以為會找到我的先祖-- 他年輕力壯,在彼端等我,沒想到一攤開臺灣開發(fā)史,出了時 光甬道,赫然看到成千上萬荷鋤戴笠,正等待船只欲尋找海外 天堂的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