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買賣自有行里的規(guī)矩，花如意將衣裳搭在手上與那幾個對青花大盤有意思的買家掐了一陣手指頭，眼睜睜看著那人掏空了荷包，興高采烈地抱著青花大盤離去，葉迎風只能暗自苦笑，卻又不能提醒，不免有些歉疚。

沒買到青花大盤的對攤子上其他的東西產生了興趣，一擁而上，結果卻都比不上葉迎風第一眼看上的青花大盤。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攤前人潮散盡，花如意擺出來的東西也都賣光了，葉迎風暗自苦笑，沒想到不經意間自己也當了把“托兒”。

花如意抹了把額頭汗?jié)n，對葉迎風低聲笑道：“這位爺一看就知道是大行家，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小人手中的確有一件稀世奇珍，只是這價錢嘛……”

“稀世奇珍？”葉迎風撇了撇嘴角，眼中滿是懷疑，擺手道：“只要東西好，價錢好說！”

花如意道：“公子請！”

白水一把拉住葉迎風的胳膊，急道：“爺，不能去，誰曉得這人是不是綁票搶劫的？”

葉迎風又瞪起了眼睛，甩掉白水的手：“你不是常說功夫了得，等閑三五條大漢近不得身嗎？”

花如意對白水苦笑道：“這位小哥多慮了，東西就在距此不遠的長福客棧?！?

聽到長?？蜅?，白水面色便輕松了許多，那長?？蜅＞嚯x隆福寺只隔著三條街，周邊茶坊酒樓聯(lián)排，也是一處熱鬧非常的位置。

如今世道雖然亂，卻也極少有人有膽量在京城繁華之處白晝行兇。

葉迎風好奇地看著花如意關上房門，神色鄭重地從床下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裹擺放在桌上，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將包裹打開，露出里面的漆盒，深吸一口長氣，屏息將盒蓋打開。

“呀！”盒蓋打開的一瞬間，暴射而出的異彩竟讓葉迎風不能直視，他雖然只是容古齋一個跑街伙計，可跟在李四爺身邊沒少見識奇珍異寶，眼界極高，等到他看清楚漆盒內的物什仍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盒中盛著一件小巧的黑釉茶碗，釉面仿佛琉璃一般有幽藍流光游動不定，最為奇特的是釉里浮現(xiàn)著大小不同的如星斑點，陽光自窗欞射入房內投照在黑釉茶碗之上，陽光下斑點四周流光溢彩，如彩虹一般七色變幻。

就連白水都看得目瞪口呆，他雖然不懂古玩，卻也看得出此物非同凡響。

“這是……‘曜變天目’？”過了許久，震驚莫名的葉迎風才發(fā)出一聲呻吟似的喃語。

花如意也流露出目眩神迷之色，點頭道：“公子果然是大行家！”

“天目”這個詞其實是從東瀛日本傳過來的，指的是產于唐宋時建窯和吉州窯的黑釉窯變瓷器，其由來有兩種說法，其一是說因建窯瓷器中有變種斑點如星者，星為天之目，故稱之為“天目”；另一說則認為產于天目山故而名之。

“曜變”一詞原是“窯變”，指的是同窯燒出的異種，因為是無意為之，亦不知變異的原因，圖案千變萬化，幾乎每件窯變之物皆是“孤品”，獨此一件再難燒制。

三天前，葉白二人的老相識、開當鋪的孫老頭兒一時財迷心竅，傾其所有用八千現(xiàn)大洋收下了一件北宋汝官窯盤。

汝窯以瑪瑙入釉，故而汝窯青瓷有：“青如天、面如玉、蟬翼紋、晨星稀、芝麻支釘釉滿足”的贊譽，宋時五大名窯“汝、官、哥、鈞、定”以汝窯為魁，絕非浪得虛名。

汝窯是北宋官窯，專供宮廷使用，是以流入民間的精品少之又少，南宋時就有人發(fā)出“唯供御撿退方許出賣，近猶難及”的感慨，到如今過去了將近一千年，其價值更是難以估量。

按理說當鋪一般都不收來路不明的古董文玩，一是難辨真?zhèn)危请y以估價，但是這孫老頭兒祖上也是大戶人家，自認為精通此道，又被巨利糊住了心智，掏空家底留下了這件汝瓷。

還是孫老頭兒的婆娘思來想去覺得此事有蹊蹺，硬拉著當家的帶著瓷器請容古齋的李四爺給掌眼，結果自不必說，這件讓孫老頭連女兒嫁妝都搭上的汝窯瓷器是件精心仿制的贗品。

孫老頭兒當時便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當時葉迎風也在場，記住了李四爺?shù)脑挘骸按宋锟翱梢约賮y真，當世有此等功力者不出一手之數(shù)?！?

葉迎風追問許久，李四爺才說出了他的懷疑：“洛陽花家！”

洛陽花家！葉迎風無法忘記十年前那個雷雨之夜，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父親說出的最后一句話也正是這四個字！

端詳良久，葉迎風發(fā)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那色彩變幻不定的瓷器上移開，望向花如意正色道：“果然是罕世奇珍，在下也只是在古籍傳聞中聽說此物，今日有緣一睹真顏，實在是三生有幸??！”

花如意露出自得的笑容：“公子既然看出此物乃是‘曜變天目’，應該也知道它的價值吧？”

世人說汝窯，有“縱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瓷一片”，其珍罕的程度可想而知，明清以來件件都被皇家內庫視為奇珍，可與商彝周鼎比貴，但是與失傳了數(shù)百年、只是在傳說里存在的“曜變天目”相比，那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葉迎風神色變幻不定，垂首思忖半晌，搖頭苦笑道：“這種寶貝世所罕見，實在已不能用金銀財物衡量其價值，就算何老板真心想賣，那也定然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這個……”葉迎風嘆了口氣，“在下只怕一時湊不出?。　?

花如意其實心里早有打算，只是怕說得太快會讓對方起疑，裝作沉思了片刻才道：“正所謂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公子是識貨之人，想來必定能珍惜善待此物，小人也就安心了，至于價錢么……”

花如意拖了個長音，瞧見葉迎風目不轉睛緊張無比地盯著自己，暗自冷笑一聲，道：“若公子一時不趁手，也可以商量個其他辦法”，他的視線停留在葉迎風的腰間。

“其他辦法？”葉迎風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順著對方的目光低頭瞧見自己腰上懸掛的玉佩，眼睛驀地一亮，“哎呀！我明白了！老兄你的意思是可以物易物？”

花如意強忍著內心的歡悅做出無奈的表情，嘆了口氣道：“小人這也是無奈之舉，世態(tài)險惡，懷璧其罪，便如那件宣德青花大盤小人敢當街叫賣，這件曜變天目瓷么，嘿嘿，只怕小人這條小命怎么丟的都不知道了！”

見葉迎風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花如意索性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肮诱f的以物易物也不失為一計良策，若是能換得三五件稍稍尋常些的寶貝，小人兜售起來也方便得多。”

葉迎風心中不由罵了一句“貪得無厭！”表面上卻極為贊同地連連點頭，“不錯，尋常些的寶貝……何老板您瞧瞧這玉佩如何？”葉迎風將精心準備的餌頭遞了過去。

如夢初醒似的白水連忙拉住葉迎風的胳膊，說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臺詞：“爺，萬萬不可……這寶貝可是當年慈禧老佛爺賜給咱家老爺?shù)难?！?

葉迎風一甩胳膊，怒聲斥道：“你懂個屁！阿瑪見到這‘曜變天目’只怕睡覺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