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北討生活要有本領(lǐng)。

不過，對一個像“固特異”輪胎般耐磨的都會小市民--也就是我而言，接受邀稿寫如何度過臺北交通黑暗期（據(jù)說洋文縮寫叫 K。T。M），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因為我以為KTV又推出新節(jié)目，以至于很不得體地在邀約電話中沖著編輯小姐大笑，她一定以為我在嘲笑她的邀稿能力，其實不，我只是不曉得臺北的交通已經(jīng)壞到需要取洋名的時候了。

當然，我天天出門上班。早上搭鄰居便車或出租車，晚上招出租車或公交車；不買車的理由除了不會開，另一方面則是實在無法在這種厄運下強迫自己對一堆鐵皮履行同居之義務(wù)。

所以，如果我說我頗能享受塞車所帶來的秘密歡愉，恐怕有人要指責(zé)我幸災(zāi)樂禍了。對一個天生逆來順受的“忍者”而言，他會把譴責(zé)逆境的心力拿來創(chuàng)造順境，然后樂在其中。既然，注定要在隧道口塞半個小時，而憤怒、潑罵改變不了既定事實，我就不會采取情緒反應(yīng)耗損自己的精神資本--當大家都在賠，做賠得最少的那個。所以，開始進行車上運動，練練氣功或深呼吸，按摩穴道（從百會穴到足三里），閉目養(yǎng)神全身放松心情平靜，行有余力則幫前座的抓頸捶肩按背，做十分鐘免費車上指壓服務(wù)。然后，打開有備而來的“塞車包”，里頭有羅大佑、林強、陳淑樺、姜育恒……的卡帶，我變成一個DJ，指示放《向前走》、《再回首》或《夢醒時分》，偶爾穿插《第六感生死戀》、《抓狂歌》或相聲。“塞車包”內(nèi)備有各式小零食，爽口糖、口香糖、巧克力球、小餅干，我又變成幼兒園老師，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當然，更大的野心是搞一套茶具，在車內(nèi)泡老人茶嗑瓜子。接著，瞎掰時間脫口秀，世界局勢家國大業(yè)社會問題流行動向報紙頭條個人癥結(jié)日常趣聞防癌新招……哼不隆咚，亂聊一通。如果還在塞，那簡單，做心理測驗，你最喜歡的動物是什么？森林里有一間屋子你希望門是開的還是關(guān)的？如果喜歡狗，我就說你是最忠實的朋友，乃俠義化身、亂世忠臣，具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崇高情操；喜歡羊，我就說你天性溫柔酷愛和平乃抒情浪漫之神的繼承者（還在塞車）。如果屋門關(guān)閉，我就說你具有捍衛(wèi)家園、保護弱小的能力與責(zé)任；要是開的，我就說此人具有藏泰山、納北海之胸襟，氣度恢宏、格局開闊，乃亂世梟雄、治世明君也；那半開半閉呢？也簡單（反正還在塞車），此一生命有兩個階段，前半段以守勢儲蓄攻擊力，后半段以攻勢保護既得利益，進可攻退能守，乃天生謀略高手，諸葛孔明再世也。不收費的命相館。

（放心，還在塞。）

如果車上按摩院、音樂廳、點心房、蓋仙室、命相館仍然無法紓解塞車苦悶，還有兩條路可走：賢明的家庭主婦可以在下班回家的車上，掐掐菜梗子，撕四季豆或包餃子、捏餛飩；要是生性暴躁、忍無可忍的漢子，那也只好像某人轉(zhuǎn)述的都市奇景：有位親愛的市民怒氣沖沖打開行李箱抽出鐵棍，發(fā)狂地一面大罵歷任交通部長一面揮舞鐵棍打擊每一部正在塞車中的喜美、裕隆、福特、BMW、雪佛蘭、奔馳及拖拉庫。

感謝上帝，我們終于“快要”有捷運了。

一九九一年十月　《中晚·時代》副刊

一九九四年六月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