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污蔑我形象啊。”程剛笑過,突然很決絕地望著我:“在‘安全地帶’,你給了施展多少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個問句設(shè)計得挺棒,在里面巧妙地布置了兩個陷阱,一個是狀語“在安全地帶”,一個是賓語中心詞“錢”,更重要的是,它先聲奪人地給了你一個明火執(zhí)仗的暗示:“我們已經(jīng)知道你在某地給過某人錢,夠具體了吧?我們還知道更多哪,就看你態(tài)度了……”。在這樣的陷阱面前,沒有斗爭經(jīng)驗的人一下子很難避開,除非你很快地分析出這個問句的語法成分,并且有能力組織語言去反擊,才能僥幸化險為夷,但遇到這樣的對手已經(jīng)先有些心驚肉跳,看來程剛并不是“自然災(zāi)害”那幾年頭吃白薯干兒長大的。
“安全地帶?那大雞窩可是咱W市的腐敗基地啊,我有資格跑那里去?哪挨哪呀,程哥。”這就叫垂死掙扎。
程剛多少有些痛心地數(shù)落我:“剛說你啥來著——爭取一好態(tài)度!要不是掌握了一手鐵材料,我能空口白牙問你這些?都家門口住著,將來怎么見面?施展都交代了,你還挺什么挺,又不是殺人放火的事兒,你值當?shù)膯??挺大一爺們兒送朋友倆錢兒還不好意思說?又不是偷不是搶的。就算你不說,我們也可以根據(jù)別人的證言給你打認定,打認定可就對你不利啦,你考慮考慮吧,咱交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有那害人之心么?”
我和他對視著,一時想不出他想害我的理由。
“其實你這也不叫個事兒,關(guān)兩天意思意思也就放了,不就給朋友點兒錢么?誰還沒點兒江湖義氣啊,都理解。我們這也是應(yīng)付差使,不把問題弄清了不好交差——是不是時間太長,想不起具體數(shù)目了?大概個數(shù)也行啊?!背虅傃普T地說。
終于,我輕輕地有些絕望地一笑:“五千?!蔽彝蝗痪筒幌氲挚沽耍野l(fā)現(xiàn)這個游戲在施展被抓的瞬間其實就已經(jīng)結(jié)束,我不想再玩兒了。我看到程剛楞了一下,他或許更愿意看到我繼續(xù)做負隅頑抗狀,可惜我沒給他獲得快感的機會。老鼠一不動,貓也顯得有幾分委靡了。
接下來的對話很輕松,竹筒倒豆子。
最后,程剛說:“看看,有沒有筆誤,要沒有,就寫上‘以上看過,全對’,然后簽字?!币桓眽m埃落定的神態(tài)。我看了幾眼,心里有些茫然,一邊簽字,我一邊問:“這次回不去了吧?!?/p>
“回不去了?!背虅傔呎f邊遞給我一個小紙片:“刑事拘留證”?!靶叹小蔽业睦碛墒恰吧嫦影印⒏C藏”。我沒什么感覺似的,懵懂著順手簽了。我當時也不太明白我跟“窩藏”怎么扯上邊兒的,不過我沒問。
“時間寫2000年10月13號午時。”程剛提醒我。我納悶地寫了個“5時”,在程剛的正確指導(dǎo)下又改了過來。
辦完手續(xù),程剛給了我棵安慰煙:“家里有嘛事兒么?”
我說:“打個電話吧?!薄斑@就給我出難題了,寫條子還行?!?/p>
“行?!蔽屹橘朐谧郎辖o老婆琳婧寫便條,告訴她我可能得在“里面”呆幾天,讓她放心,事情說清了我就回去。當時,我心里很難受,琳婧正懷著孩子,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不到三個月時間,我的事肯定對她是個不小的打擊。
“沒事兒了?!背虅偸疽庑§瑁骸案笫忿k手續(xù)去吧?!?/p>
我知趣地站起來,把手里的大半截香煙按在缸子里。小扈問:“還戴手銬么?”程剛說算了,又笑著囑咐我“別跑啊”。以前,每次我們分手時都要握手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