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律師不也就那兩下子嘛,這辯護詞我給你寫不得了?”
缸子笑逐顏開:“嘿,以前還真沒動過這個心眼兒?!?/p>
我說:“那是你對我的重視還不夠?!?/p>
我說:“不就把刀子的事說清楚就行了嗎?不過我沒打過官司,這格式什么的你清楚吧。缸子說沒什么格式,就是最后陳述時我念的那個東西。我悔罪的心情一定要寫上,告訴法官我要用悔恨的淚水洗刷我的一生?!蔽倚Φ肋@都哪來的詞兒,缸子說上次進去時候他就這么說的,效果還不錯。我說:“那就給你寫上,不過別跟別人說是我寫的,我嫌寒磣?!?/p>
武當(dāng)在一旁著急地說:“麥麥你也給我寫一份吧。”我笑起來:“事兒剛到哪呀,二哥你也太急點兒了吧?!惫眢π芬不谝忸D生,說:“早知道讓你給寫個陳述了,我那變壓器是不帶電的呀?!?/p>
正說著,外面突然門響,管教喊武當(dāng)?shù)拿帧?/p>
武當(dāng)去了一趟提訊室,回來時臉色不錯。阿英猴急著問他警察咋說的?
武當(dāng)很輕松地說:“巧了,那刑警是從我們派出所調(diào)來的,一個勁跟我說李大秋那王八蛋可死了,你干得好!”
“關(guān)鍵是那殺豬刀,你提了沒有?” 缸子對刀子耿耿于懷?!罢f了,我說那刀是從我嫂子地上撿的,警察給記下了,我都簽字了?!蔽洚?dāng)天真地笑著。
缸子說那就行,下面就看你嫂子和那兩個玩牌的怎么說了,要是他們幫你,你還真沒什么大事兒,最后打個傷害致死或者過失殺人都有可能,要認(rèn)定你是帶刀去的就慘了。
武當(dāng)馬上求我給查查《刑法》。我算命先生一樣翻了翻已經(jīng)卷邊的《刑法》,馬上驚喜地喊道:“嗨,過失殺人最高才7年……哎呀,這一條就不太妙了,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十年到死刑。不過,還有個量刑問題,你有優(yōu)勢呀二哥,第一,你是自首,第二,李大秋屬于民憤極大的刁民,一拖拉機老百姓來保你絕對會對法庭形成壓力,不能判你太重?!?/p>
缸子說:“也就十年吧,冒頂了。”
“那故意殺人的罪名啥時候能給改過來?”武當(dāng)繼續(xù)天真地追問,眼里充滿了陽光。
我裝明白人:“怎么也得等下捕票吧,我原來就是倆罪,下票時候變成一個了,這很正常。警察不懂法,他們凈瞎搞,好歹安個帽子把人弄進來就得了。人家檢察院可認(rèn)真?!?/p>
缸子說你這么大的事得讓家里請律師,多少錢都得請,人命關(guān)天。武當(dāng)把腳鐐提起來,革命前輩似的在院里溜達著,口中念念有詞:“請律師,馬上請律師?!?/p>
阿英竊笑著:“神叨了?!?/p>
晚飯后我馬上替武二哥給家里寫信,讓他們請律師。在信里,我特意說鄉(xiāng)親們來保他,非常感謝,而且效果很好,暗示這樣的活動要經(jīng)常搞。
武二郎很滿意我的作品,說出去以后要和我常來常往,朋友是做定了。
稍息
幾天后,值班管教進來提走了鬼螃蟹,順便告訴我們給他收拾東西。判決書都到外面去接,接了“判兒”的人馬上就轉(zhuǎn)到隔壁的“已決號”里,給十天的上訴期限,十天后沒有上訴的,大部分就裝車?yán)锢璚市監(jiān)獄去了,余刑不滿一年的則留在看守所服刑。
鬼螃蟹是我送走的第一個“已決犯”。
過了十分鐘,鬼螃蟹紅著臉回來了,很激動的樣子,進門就罵道:“操她奶奶的,十年!”老筢子從豆子堆里抬起頭,深沉地說:“那你被打的是第二款,十年起步的那款,已經(jīng)最低了。”
“別顯你逼能啦?!惫眢π犯C他一句,抱了被出來,跟大伙說再見,缸子說:“提前給我占個位置,到勞改隊狠點混,要混成人頭了,后去的哥幾個還能沾你的光?!?/p>
鬼螃蟹嘴里鏗鏘地念叨:“上訴,必須上訴!”門口的管教晃著一大串鑰匙,不耐煩地催促:“你他媽利落點行不,下豬哪?”
鬼螃蟹息聲,蔫蔫地出去了。
老筢子跟管教假熟,舔著臉問:“劉管,今兒判了幾個?”
“干活!有你屁事兒?!惫芙踢鄣匕验T拍上,我們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
“偷個變壓器就判10年啊?!蔽洚?dāng)詫異地嘀咕,神情有些恍惚,可能心里又在思量自己的案子了。
武當(dāng)?shù)哪_鐐被我們纏裹得很舒服,當(dāng)然是相對的舒服啦,為此我慷慨地犧牲了一條三槍秋褲,本來強奸想做點奉獻,我說你那個褲子太硬,再說天也冷了,有那心意就行了。強奸心滿意足地沒有堅持。
強奸表態(tài)說我就佩服二哥這樣的好漢。
缸子一嘁鼻子說:“邊上涼快去?!睆娂橛樣樀亻W開了。阿英也不厭其煩地翻開了老帳:“就你那二兩肉往前湊啥?現(xiàn)在還有強奸的嗎,花50塊錢胡同里找一個多省事,滿街都是賣逼的,還強奸?!”
我說行了英子,都說二百遍了。
我當(dāng)上領(lǐng)導(dǎo)以后,給了“鳥屁”們不少空間,雖然還不至于放縱他們海闊憑魚躍,但整體的民主氛圍還是大有改觀。只是缸子和受缸子嚴(yán)重影響的阿英還不肯放棄自己的特權(quán),肖遙也保留著前朝遺老的狷傲,輕易不讓受慣壓迫的鳥屁階級翻身。我說:“缸子你們別老那么牛,給人家喘口氣?!备鬃诱f你沒經(jīng)驗啊,“鳥屁成精,氣死老鷹”,等你一不留神把他們?nèi)鲆傲耍霌Э删蛽Р换貋砹?,到時候號兒里一亂,倒霉的還不是你?
分析了一下號兒里這些人,發(fā)現(xiàn)還真有幾個韜光養(yǎng)晦的不得意的主兒,比如老筢子之流,真要給他們陽光了,保不準(zhǔn)比姜小婁還要張牙舞爪,跟“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可就不一定象缸子阿英這樣熱乎了,也許會成為燙手的山芋。所以我覺得缸子的話也不算聳人聽聞。
對目前的局勢,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只要不出格,不太壓制“人權(quán)”,就嘻嘻哈哈裝糊涂,關(guān)鍵時刻充當(dāng)一回正義化身,給大家的印象反而更加深刻,如果真自由化了,可能局面會亂,大亂大治難免傷筋動骨,恐怕是下下策。
徹底變法的理想,暫時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