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繼續(xù)說"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大塊",就是指自然。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園序》中說"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里面的"大塊"也是指自然。"夫大塊載我以形",我們的這個肉體,就是大塊(自然)賦予我們的嘛。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四大和合而成。自己從娘肚里出來,為什么出來?說不清楚。有些娃娃發(fā)脾氣,說哪個讓你把我生出來的呢?當父母的,個個都希望自己的娃娃生出來,既聰明又漂亮,八字也好,長大了升官發(fā)財,長命百歲,但自己生下的娃娃究竟如何,只有天曉得!
天下事都這樣,可能如愿,也可能不如愿。所以我們要看到,"大塊載我以形",這個就是身不由己,也是天之所為。但是呢,還"勞我以生",再用佛教的話來說,人一生就煩惱集聚,貪嗔癡慢疑,七情六欲,是是非非,終其一生都得拼搏與辛勞。確實是如此,當皇帝有皇帝的苦處,當宰相有宰相的苦處,當億萬富翁有億萬富翁的苦處,當乞丐也有乞丐的苦處,當白領(lǐng)有白領(lǐng)的苦處,當公務(wù)員有公務(wù)員的苦處,總之不管干哪一行,都有各自的苦處。就算你賦閑了,像有些老革命,剛剛一退休下課,沒有兩個月,就與世界拜拜了!他閑不住,一閑就完蛋。像這些,又怪誰呢?要怪,就只有怪老天爺把我生下來,"勞我以生"。所以基督教說,人一生下來就有原罪,就要受苦,沒有道理可講;佛法也講,生老病死就是苦,生下來就是苦!要不苦,好好念阿彌陀佛,就到極樂世界去,就入涅去。
但是呢,莊子對這個事情,也不是把這個事情說得過于不能忍受。生只是一個勞字,有苦,但是也有樂在其中。我們看莊子,他不像佛教,特別是小乘佛教對生死的那種深惡痛絕,強烈的出離心。莊子也有出離心,但不像佛教有那么強烈的沙門思想,那么極端。
莊子給自己留夠了空間。雖然老天爺"勞我以生",但還要"佚我以老"的嘛,人老了,還是要安養(yǎng)一下。中國古代的福利,就像《德充符》里面授機宜的那位支離疏先生,小兒麻痹后遺癥,既不當兵又不服役,國家發(fā)救濟時他總有份,從來就很安逸,不為服勞役發(fā)愁,這也說明中國古代的這個福利制度也是有的。上了六十歲,縣大老爺要給你送米,上了七十歲要給你送肉?,F(xiàn)在社會到了春節(jié),領(lǐng)導同志們也還是要到基層訪貧問苦,這個也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tǒng)。所以"佚我以老",老了呢,就可以養(yǎng)老,就可以不下田,也可以不服兵役與勞役,所以到了老來,也還是可以一天優(yōu)哉游哉的。
"息我以死",死對道家來說,是沒有恐懼的。息說的就是安息。這個詞語也是從莊子來的。他說"息我以死",我終于可以把一切都放下了!我看佛源老和尚那些關(guān)于火化的法語就是這樣的。他說這個就是本來面目,這就證了無生法忍了!
"息我以死",安息,就很樂觀。既然你活了一輩子,苦也吃了,福也享了,這下子苦樂兩忘,棺材里一躺,多舒服??!這也還是很了然,息我以死嘛,這下子我就把一切煩惱,一切是非,一切榮辱,什么是與不是,天啦人啦什么的,都丟到一邊去了。一睡到土堆堆中,就與天地合一,完全回歸于道了。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所以對生,我們也要善待,不能因為我生了,苦了,我就怨天尤人。我的生,可能有順與不順,富貴貧賤,窮達榮辱,都在我們的生之中表演。但是我們要用善待的眼光來對待我們的生命,對待我們的生活,乃至我們的命運。用《中庸》的話來說,就是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不要去操那么多心,就算對于死,也要去善待。死之前丟不下,放不下,拖泥帶水的,就會死得很難堪,死得很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