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霍索恩路飛馳而去,經(jīng)過我家的房子,又調(diào)頭朝冷水市中心開去。我撥通了薇伊的電話。
“出事了——我——他——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車子——”
“你說完整點。怎么了?”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從頭到腳都哆嗦成了一團?!八恢缽哪膬壕兔傲顺鰜??!?/p>
“誰?。俊?/p>
“他——”我努力理清思緒,把它們編成語言,“他跳到了車前面!”
“哦,老兄。老兄啊,你撞上了一頭鹿?你沒事吧?斑比怎么樣?”她帶著哭腔呻吟道,“我是說車子?”
我張開嘴,卻被薇伊打斷了。
“沒事。我上了保險。只要告訴我我的寶貝車身上沒有掛著鹿的殘骸就行……沒有鹿的尸體,對嗎?”
我想給出的回答逐漸消失在腦后。我的思維超前了兩步。一頭鹿?;蛟S我可以把這件事說成是撞了一頭鹿而混過去。我很想對薇伊說出實情,但是也不想被她看成是瘋子。我該怎么解釋我親眼看著被我撞倒的那個人站了起來,開始撕裂車門呢?我把衣領(lǐng)拉到肩膀下面看了看,他抓住的地方?jīng)]有任何紅腫的印記……
我猛然驚醒過來,難道我打算否認剛才發(fā)生的事嗎?我知道自己看見了什么,那不是我的想象。
“老天啊,”薇伊說,“你怎么不說話呀。難道說那頭鹿掛在了我的車前燈上?而你正帶著它,像臺掃雪車一樣四處轉(zhuǎn)悠。”
“我能在你家睡嗎?”我想離開馬路,離開四周的黑暗。但我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要去薇伊家,我就必須再次穿過我撞人的那個十字路口。
“我在樓下我的房間里?!鞭币琳f,“你自己進來吧。待會兒見?!?/p>
我兩手握緊方向盤,在雨中飛奔,祈禱霍索恩路的紅綠燈會開恩一把,放我過去。是綠燈,我把速度降到一擋,開過了那個路口。兩眼直視前方,但同時又偷偷地瞟著路邊的陰影處。沒有那個戴滑雪帽的人的跡象。
十分鐘以后,我把車停在了薇伊家的車道上。車門壞得很厲害,我不得不用腳踹開,才能下來。然后我一路跑到前門,沖進去,沿著地下室的樓梯跑了下去。
薇伊正盤腿坐在床上,筆記本攤在膝蓋之間,戴著耳機,聽著iPod?!拔沂窃摻裢砭涂纯窜囎訅牡迷趺礃樱€是等我睡夠七個小時以后再說呢?”她喊道。
“還是選擇二吧?!?/p>
薇伊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摘下了耳機?!斑€是現(xiàn)在做完了吧?!?/p>
我們走到外面,我盯著車子看了好半天。天氣雖然不是很暖和,但也絕對不是導(dǎo)致我胳膊上直起雞皮疙瘩的原因。車窗沒有粉碎,車門也沒有凹陷進去。
“不對啊?!蔽艺f??墒寝币翛]聽見,她正忙著一點點檢查車子呢。
我走上前,捅了捅司機座位旁邊的車窗。完整的玻璃。我閉上了眼睛。等我再次睜開時,車窗依然完好無損。
我繞到車后面。繞完了一圈,我才湊上前細看。
擋風(fēng)玻璃上有一道細微的裂痕。
薇伊也看到了,“你確定不是一只麻雀?”
記憶閃回到面罩后面那雙死神般的眼睛上。它們是那么的黑,我無法分辨出虹膜和瞳孔的界線。黑得就像……是帕奇的眼睛。
“看著我,我正流著喜悅的淚水。”薇伊說著,撲到車子的前蓋上,“一道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裂縫。就這么多!”
我擠出一個微笑,心里卻緊張起來。五分鐘前,車窗還是一片狼藉,車門都變形了。如今看看這輛車,完全不可能的事。不,簡直太荒唐了。但是我親眼看到他的拳頭打碎了玻璃,也感覺到他的指甲掐進了我的肩膀。
不是嗎?
我越努力地回想那次事故,就越是想不起來。其中的細節(jié)一點一滴地在流失,打斷了我的回憶。越來越模糊了。他的個子是高還是矮?胖還是瘦?他說過什么話嗎?
我記不清了。而這才是最可怕的。
第二天清早,我和薇伊在七點一刻離開她家,開車到恩佐餐廳去買熱牛奶當(dāng)早餐。我雙手抱著瓷杯,試圖用杯子的熱度來驅(qū)走內(nèi)心的寒意。我沖了個澡,從薇伊的衣柜里借了一件吊帶背心和一件開衫毛衣,還抹了點化妝品,但是我?guī)缀醪挥浀米约焊闪诉@些。
“別往那邊看?!鞭币琳f,“不過有位穿綠毛衣的男生直往這邊看,正在打量你牛仔褲里修長的雙腿……喔!他剛剛朝我敬了個禮。是真的,是兩個手指的軍禮。好可愛啊?!?/p>
我根本就沒聽進去。昨晚那場事故在我腦子里重放了一整夜,驅(qū)走了所有的睡意。我的大腦一片混亂,眼睛干澀而沉重,無法集中注意力。
“綠毛衣先生看起來很正常,不過他的副手看著絕對是個壞小子。”薇伊說,“一副別惹我的樣子。他長得就像是德拉庫拉的孽種。你說這是我的幻想嗎?”
我稍稍抬起眼,抬到恰好能看見他而又不會被人發(fā)覺的高度,看到了一張清秀而英俊的面孔,金色的頭發(fā)在肩頭飄逸,鉻黃色的眼睛,滿臉胡茬。一件貼身夾克搭配綠色的毛衣和名牌仔褲,完美無缺。我說:“你是在幻想。”
“你沒看見他深邃的眼睛嗎?額頭的V形發(fā)尖?又高又瘦的身材?他的個頭配我都夠了。”
薇伊的身高還不到六英尺,但是她對高跟鞋情有獨鐘,而且是很高的跟。當(dāng)然她也絕不會有興趣跟個子矮的男生約會。
“好了,怎么回事?”薇伊問道,“你在自我緊閉。這不會跟我擋風(fēng)玻璃上的裂紋有關(guān)系吧?不就是撞了一只動物嗎?誰都可能會碰上的。當(dāng)然,如果你媽媽能從那荒郊野外搬過來的話,這種機率就會小很多?!?/p>
我會告訴薇伊事情的真相的,用不了多久。我只是需要點時間來梳理一下細節(jié)。問題在于,我不知道怎么能做到。記憶仿佛被人用橡皮擦了個一干二凈,殘存的只是充其量算得上點滴的細節(jié)。我只能想起傾盆大雨敲打著車窗,外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我是不是真的撞了一頭鹿?
“唔,看?!鞭币琳f,“綠毛衣先生正離開他的座位??茨求w型一定是經(jīng)常光顧健身房的。他肯定是朝我們走過來了,雙眼正在搜尋有投資價值的地方,那就是你?!?/p>
話音剛落,一個低沉、愉快的聲音響起:“你好?!?/p>
薇伊和我同時抬起了眼睛。綠毛衣先生就站在我們桌子旁邊,大拇指勾著牛仔褲的口袋。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濃密的金發(fā)時髦地橫掃過前額。
“你好?!鞭币琳f,“我是薇伊。這位是諾拉·格雷?!?/p>
我沖薇伊皺起了眉頭。我不喜歡她說出我的姓,覺得這有悖于女孩子在遇到陌性男生時彼此之間不言而喻的默契,更別說是最好的朋友了。我漫不經(jīng)心地擺了下手,拿起杯子湊到嘴邊,一下子就燙到了舌頭。
他從鄰桌拽過來一把椅子,反著坐下,胳膊放在椅背上,朝我伸出一只手,說:“我叫艾略特·桑德斯?!彪m然感到過于正式,但我還是握了一下手?!斑@位是朱爾斯?!彼磉叺呐笥雅伺掳汀o@然薇伊對他“夠高”的評價是過于低估了。
朱爾斯屈身在薇伊身旁坐下,那把椅子在他屁股下面簡直就像個玩具。
她對他說:“你可能是我見過的個子最高的人了。說真的,你有多高?”
“六英尺十英寸。”朱爾斯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胳膊抱在胸前,嘟囔道。
艾略特清了清嗓子,“女士們需要來點什么吃的嗎?”
“不必了?!蔽遗e起了杯子,“我已經(jīng)點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