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十一點左右我們?nèi)ズ?,一直待到下午四點左右。這真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海灘,除了干凈的沙灘外,你可以長途跋涉,而不會踩到任何石塊與貝殼。水溫完美無缺,大約八十度左右,所以不論你在水里待多久,都不會感到冷。我每天在水里一待就是三個鐘頭,海水剛好淹到我的脖子,水波溫柔地上下浮動著,我必須踮起腳尖才不會被淹沒?,斘魇怯斡竟谲?,她在我的四周不停地繞著圈子游來游去,這個女人把她的肌肉藏到哪里去了?身為一名運動員,她的曲線未免太好了一點。三項全能的女選手不是只有百分之零的脂肪嗎?她們不都屬于無脂肪宇宙的嗎?她們?yōu)槭裁床磺愤@個世界一點脂肪呢?
以我們喝廉價葡萄酒的時間表來看,失去目睹的能力完全是意料中的事。頭一天的情況果然如我所料,但是在海中漂浮不但使我再度目睹,而且進(jìn)一步促成了目睹的消失和一味的出現(xiàn)。(純粹的目睹仍然屬于自性次元,因為還存在著主客對立的痕跡——你平等地目睹,目睹著這個透明的、閃閃發(fā)亮的世界。然而再往下發(fā)展,目睹本身就會消融于它所目睹的每一樣事物,主體與客體變成了“一味”,或純?nèi)坏摹叭缡恰保@就是不二的境界。簡而言之,就是從自我到靈魂到純?nèi)坏哪慷玫揭晃?。)因此我非常開心地吃了一驚,漂浮在大自然的寶血之上,竟然也能浸淫于一味,而且這寶血還帶著幾分咸味。
處在這樣的境界中是沒有時間感的,雖然時間從其中穿過。云朵從天空飄過,念頭從心中閃過,海浪從身邊流過,而我就是這一切。我并不是在看其中的任何一樣事物,因為并沒有一個自我中心在那里刻意覺知著什么。每一樣事物只是在瞬間單純地升起,而我就是這一切。我并不是在看天空,因為我就是天空,而天空正在看著自己;我并不是在感覺大海,因為我就是大海,而大海正在感覺自己;我并不是在聆聽鳥鳴,我就是鳥,而鳥正在聽著自己的叫聲。沒有一樣?xùn)|西在我之外,也沒有一樣?xùn)|西在我之內(nèi),因為我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萬事萬物,一向都是如此。沒有任何東西在催促著我,也沒有任何東西在拉扯著我,因為我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萬事萬物,一向都是如此。
我的腳踝有點疼,因為昨晚去跳舞,但這疼痛并不會傷害到我,因為我根本不存在。痛感像鳥鳴、海浪、云朵和念頭一樣自然地升起,我既不是這一切,而又是這一切,萬事萬物都是相同的一味。這不是一種出神的狀態(tài),也不是覺知變?nèi)趿?,反而是覺知變得更為強(qiáng)烈了——不是潛意識,而是超意識;不是在理性之下,而是在理性之上。這份覺知如水晶一般清澈,它覺知每一瞬間升起的每一樣事物,但是那個覺知者卻是不存在的。這不是一種靈魂出體的經(jīng)驗,我并沒有漂浮在上空看著下方,我其實根本沒有在看什么,我不在任何事物的上方或下方,因為我就是一切。
大體而言,一味是非常單純的狀態(tài)。處在精微和自性次元的神秘經(jīng)驗中,你時常會有宏偉、有預(yù)知性的敬畏感,神秘的巨大沖擊感,或是光明、至樂與美,以及感恩和喜極而泣。但是進(jìn)入一味的境界時,一切又變得不可思議的平常與簡單,只是如此。
我在深及脖子的海水中待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里有多少時間是屬于自我、目睹或一味,我并不清楚。然而那一味的感覺從未離開過你,不論你有多么困惑,因此你并沒有一種進(jìn)入它或脫離它的感覺。它一直都存在著,而且永遠(yuǎn)存在著,即使是當(dāng)下,即使是世界末日。
然而當(dāng)下該是吃晚餐的時間了,我必須拖著這副肉身去做那令人厭煩的事。除此之外,我確信瑪西可能又要在身體上多穿幾個洞,不論是自我、靈魂或上帝,我想都不會愿意失去觀禮的機(jī)會。
5月20日,星期二,南方海灘
改變一下情調(diào),我們從騎士酒店搬進(jìn)了卡薩格蘭德(CasaGrande)酒店。騎士酒店熱鬧而時髦,卡薩格蘭德優(yōu)美而雅致,兩者都不像凱悅和四季那種大型的酒店。它們與南方海灘大部分的酒店一樣屬于小型裝飾藝術(shù)風(fēng)格的建筑,頂多三四層樓高,古雅之中帶著一份風(fēng)情。
我們?nèi)シ椀曩徫飼r——我們都喜歡妮可·米勒(NicoleMiller)的店,其他還有十幾家很棒的小店——和店員熱切地討論誰是最熱門的新銳設(shè)計師。我支持的是湯姆·福特(TomFord),他接管了索然無味的古琦(Gucci),并且造成了轟動。他設(shè)計的男裝與女裝都令人驚艷,看起來性感、典雅而又利落。他們那幫傻人支持的則是加利亞諾?,斘飨矚g伊薩克·米茲拉希(IsaacMizrahi),因為我們看過《拉鏈開了》這部電影,她覺得他的設(shè)計十分令人崇拜。很可惜好萊塢已經(jīng)把阿瑪尼變成了陳腔濫調(diào)。我認(rèn)為目前還沒有任何人比得上他,他是現(xiàn)代主義的奇才,如同一道防護(hù)堤一般,防堵著以拉克魯瓦(LaCroix)、高提耶、范思哲、杜嘉班納(Dolce&Gabbana)為首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愚蠢設(shè)計。后現(xiàn)代主義在時裝設(shè)計上還未出現(xiàn)像建筑界的蓋里那樣的天才,雖然高提耶已經(jīng)接近了,誰知道?也許加利亞諾或麥昆(McQueen)可以達(dá)到那樣的水準(zhǔn)。
晚餐很棒,我們吃了一條魚,但是不記得名字了。為什么我會不記得?噢!對了,葡萄酒的緣故。
昨晚我們在范思哲的服裝店門口遇見一對友善的夫婦,大家很自然地談了起來,接著又一起共進(jìn)晚餐。那位女士很顯然越來越想嘗試一下文身的滋味——這對夫婦非常聰明又富有觀察力,但還是有點保守。她的酒喝得越多,嘗試文身的想法就越堅定。
我們一起到瑪西穿臍環(huán)的那家店,它看起來像是一個全方位殘害肉體的店鋪。我認(rèn)為這家店鋪的名稱應(yīng)該叫“毀損身體我們包辦”。瑪西興高采烈地慫恿那位女士:“你快來看這只美國白頭鷹!”她的手指著一個像餐盤一般大的圖樣。我開始替那位女士感到緊張?!班蓿】靵砜催@顆可愛的小心?!薄笮「愣挂话?。那位女士最后決定文上那顆小心,兩分鐘后便大功告成。
星期一我們又回到了海灘,這一次“目睹”和“一味”都不見了,剩下的只有宿醉后的自我。海水依然幽美,我們在這個裸體(只裸上身)海灘(toplessbeach)吃著三明治,喝著啤酒,在陽光下煎著自己身上的肉?,斘髟絹碓饺谌肽戏胶┑木瘢簿褪呛翢o精神可言,只有油光閃亮、頹廢與骯臟。當(dāng)天晚上,她決定把兩個乳頭也穿環(huán)。我對她發(fā)表了一段很嚴(yán)肅的“讓我們有點責(zé)任感”的演說之后,便直奔“毀損身體我們包辦”那家店鋪。付過一百元之后——以及數(shù)個我不會輕易忘卻的畫面——瑪西的乳頭上掛了兩個看起來像浴巾環(huán)的東西朝我走來。(每次我告訴嬰兒潮時代的朋友這件事,他們的反應(yīng)都充滿警戒和厭惡,甚至有點作嘔;X時代的人卻直說“酷!”)
明天我們就搭機(jī)返家了,這次的假期絕對是個笑柄?,斘魇且晃缓馨舻挠伟?,她從不生氣,她真的很快樂,而且懂得享受人生。她為人誠懇,卻一點也不嚴(yán)肅。坐在飛機(jī)上,我俯瞰下方在空寂中閃閃發(fā)光的海水,這真是一次奇妙的夢幻之旅——真的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