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只是機械體,只是自動機器,那么“未來”便可以預知,完美的烏托邦便可以擬定。我們便能夠仔細地設計一個未來的社會,為它工作。然而,人并非機器,無法按照某種固定的模型加以設計。
在“現(xiàn)在”和“未來”之間,存在著一條鴻溝,其間有許多影響,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發(fā)生作用。而為了“未來”而犧牲了“現(xiàn)在”,我們便是追求著一項錯誤的手段,以為借此可以達到一個可能正確的目標。然而,手段決定了目標;何況,我們是何許人,竟能決定“人”應該如何?我們有何權利,能夠決定將“人”按照某種特定模式——這個特定模式乃是從某本書上學來,或是受我們自己的野心、希望和恐懼所規(guī)限——而加以塑造?
正確的教育,與任何的意識形態(tài)都不相關——不論這意識形態(tài)保證能在未來產(chǎn)生何種烏托邦;正確的教育,不是以任何學說為基礎——不論它是多么精心構想得來;正確的教育也不是一種手段,借以把個人加以某種特定的限制。真正的教育,乃是幫助個人,使其成熟、自由,綻放于愛與善良之中。這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而非按照理想的模式來塑造孩子。
任何依照資質而將兒童加以分門別類的方法,強調(diào)了他們之間的差異,由此產(chǎn)生了對立,助長了社會上的派別區(qū)分,而無法培養(yǎng)出完整的個人。顯然,任何方法、任何學說都無法提供正確的教育,而執(zhí)著地信奉某種方法,則表示出教育的怠惰。一旦教育以呆板的原則為基礎,它足以制造出有效率的男男女女,卻無法培育出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
惟有愛才能觸發(fā)對他人的了解。有了愛,才會和別人在同一層次、同一時間有即時的溝通。由于我們自己思想干枯、空洞,沒有愛,所以,我們才把孩子的教育和生活的方針拱手讓給政府和學說。然而,政府需要的是有效率的專家,而非“人”,因為“人”對政府是個威脅——對于組織化的宗教,“人”也是個威脅。這就是為什么政府和組織化的宗教,要設法控制教育的原因。
人的生活,絕對不能附和于某種學說,不能強行納置于框架之中——不論這框架構想得多么高貴。而一顆僅僅被訓練來接受知識的心,無法面對生活中的種種變化與奧妙,以及生活中的深淵與峻嶺。當我們依照一套思想學說,或依照某種特定的規(guī)律,來訓練我們的子女;我們教他們限制在種種不同的部門內(nèi)思考,便是阻止他們發(fā)展成為完整的男女。因此,使他們沒有能力作明智的思考——也就是把生活當作一個整體來面對。
教育的最大任務在于產(chǎn)生一個完整的人,能將生活加以整體地處理。理論家就像專家一樣,對整體毫不關心,他只關心某一部分。只要一個人追逐某種理論的模式,他便不是完整的;而大部分依持理論的教師都忽視了愛心,他們心中干枯無情。為了研究孩子,一個人必須警覺、小心、自覺,而這么做比起鼓勵孩子遵守一種理論,需要更大的智慧。
教育的另一個任務,是制造新的價值。僅僅將既存的價值置于孩子的心中,使他符合理論,這是將孩子加以限制,而非喚醒他的智慧。教育和目前的世界危機息息相關,明白了世界騷亂原因的教育者,應該自問如何喚醒學生的智慧,幫助新生的一代不再制造沖突和災難。教育者必須付出所有的心思、所有的關懷和情愛,以創(chuàng)造出正確的環(huán)境和智慧的培養(yǎng),使得孩子長大成人后,能以智慧處理他所面臨的人生問題。然而,要做到這一點,教育者必須了解他自己本身,而非依賴種種意識形態(tài)、學說或信仰。
讓我們不要依據(jù)原則和理想來思考,讓我們關懷事物的真面目。因為,只有考慮到現(xiàn)存的事物,才能喚醒智慧,而教育者的智慧,遠比教育的知識更重要。當一個人遵循一種方法——即使這種方法,是由一個深思而智慧的人所擬定——方法本身便變得十分重要,而兒童則只有當他符合方法時,才顯得重要了。我們把兒童加以比較,加以歸類,然后依照某種方式著手教育他。這種教育方式對教育者來說也許方便,然而,遵循一種學說或是對意見與學識的專橫態(tài)度,都無法產(chǎn)生一個完整的人。
正確的教育,在于了解真實的兒童(the child ashe is)而不將我們認為的他“應該如何”加諸他的身上。將他圍困于“理論”的框架里,是鼓勵他的順從附和。如此會滋生恐懼,在兒童的心中產(chǎn)生了“他的真面目”和“他應該具有的面目”之間的不斷沖突;而一切內(nèi)心沖突,都會向外表露于社會。理論,是我們了解孩子,以及孩子自我了解的實際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