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不是也有不同版本、不同翻譯的嗎?”怪氣男生試著去分析電影和小說的相同處,雖然并不十分肯定。
“但至少,電影里的顏色和音樂都不會因為不同地方的版本而改變??!比方,你就沒見過《無間道》在其他地方放時那些藍藍黑黑會變紅,王家衛(wèi)的《花樣年華》在日本播時會抽走周璇和Nat King Cole,換上山口百惠和谷村新司的歌吧?!?/p>
經(jīng)過的學(xué)生無不向我們投下怪異的目光,我知道,很快校園又有關(guān)于我和怪氣男生的新傳說和流言了。怪氣男生大概聽得有點累了吧,他舉起雙手伸了一下腰,坐了起來,大概還看著我。我不動,也懶得理他在看什么,一直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到頭來,誰都沒有什么了不起。都不過是跟著其他人活而已,活在人家說過的話里?!?/p>
我嘆了一口氣,說得太多了,真正累的是我,意識開始迷糊,因為他在身邊,我放心閉上眼睛,想睡。仿佛看到自己像白霧一樣飄浮在京都山林間,聽到寺院鐘聲的空大,感覺像赤裸在陽光下游泳的魚,失去思考的余地。 不知飄浮了多久,隱隱感到一陣北風(fēng)飄來,在我臉上擦過,我打了一下冷顫,意識返回來了,雖然還是有點困,頭在脹痛。多和暖冰冷的時刻。也許已睡了很久吧。
“我睡著了嗎?”我對他說,依然望著天空,眼簾還沒有完全張開。這是無比舒服的感覺:有個親近的人在自己身旁,讓自己安心依賴地任性睡覺,不用憂心什么,顧忌什么,這,就是愛的溫度嗎?我不敢去想,卻不由自主感受到。時間像停頓一樣乖巧地凝視著我和他之間微妙的感情交流。一切,是真也不是真。
“是啊,我也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他學(xué)我一樣像在回應(yīng)天空,嘗試喚醒我還是他自己?我望了他一眼。
“啊!怎樣的夢?有妖怪嗎?”我漫不經(jīng)心地問。
“有你和我變成一樣的夢。”他簡單而清楚地說。
“Jesus,多恐怖的夢!”我把眉皺得很緊,不解,不解他。一股熟悉的、親密地不安的情緒涌現(xiàn),我不敢作聲,對我和他之間的空氣很敏感。我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我感應(yīng)到他也敏感地感覺著,卻不敢動。我決定告訴他第二個,也許是最后的神話:
“聽過這樣的神話吧:一開始每個人都有另一半,但是上帝覺得這樣太沒意思啦,所以要將兩半人分開,所以,人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要找回自己失散的另一半。你說,這樣爛的故事當我是傻瓜嗎?人最大的缺失其實是和自己分裂了,而不是什么愛人,就像蜥蜴為逃避無須理由地殘暴的貓一樣,勇敢地把尾折斷一樣的逃亡,最終大難不死的話,還是會再長出另一條尾巴,但長出新尾巴的那個我,已經(jīng)無法變回原來的自己了。人就是在不斷的自我分裂和自我再生的折騰中活下去的?!?/p>
我依然望著那遙遠的天空,像那里有股力量讓我得到某種生命的啟示一樣。我從身旁草地上撿起小火機,點了小匣子里最后一根Durum,開始慢慢地吐氣。
“至于戀人,”我抽了一口煙,繼續(xù)說,“只不過是在重新長出新尾巴的孤獨路程中,上帝終于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特意派來慰藉痛得支離破碎的這個我而已,最終,戀人并不能修補這個我的殘缺,只能默默望著這個我,伴著這個我痛苦。這不是解釋了為什么愛總是兩個人一起痛苦多于快樂嗎?雙方都同樣無助,可憐地依靠在一起,卻無法真正地依賴,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啊,愛只是殘缺的人生的止痛藥而已,并不能治療。找回另一半的神話分明是個陷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