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后,達爾罕親王那木濟勒-舍楞從奉天回到草原。
王府大院沉浸在一片喜慶氣氛中。人歡馬叫,歌聲傳蕩,空氣中飄散著酒香肉香花香,整個草原似乎都被這王爺?shù)幕槭陆o灌醉了。從奉天陪達王來草原的,有那位大家熟識的已升任侍從武官的王相林;還有一位更重要的客人,一位年輕的軍官,意氣風(fēng)發(fā),油頭粉面。他就是大帥的十九歲公子張學(xué)良,將成為達王小舅子的“小六子”。他剛從東北陸軍講武堂畢業(yè),授予上校軍銜。張公子頭一次到草原上來,對什么都感到新鮮。達王和王府上下都不敢怠慢,日夜歌舞,頓頓酒肉美味,大家都圍著這位張公子轉(zhuǎn)。
第三天,達王陪著張公子和王副官去王府后邊那片黑樹林子打獵,由旗騎兵隊護衛(wèi)。嘎達梅林帶領(lǐng)托日、道諾等十幾位弟兄,遠遠跟隨。哈爾章京領(lǐng)一班“札薩克”府官員和王公們,左右陪隨王爺和貴客。
那天風(fēng)和日麗,王府北邊十多里遠的那一片榆樹林子,蒼蒼茫茫,逶迤蔥郁,遠遠望去十分壯觀秀美。有一群群大雁從那里飛進飛出,時而傳出鹿鳴狼嚎,顯出大自然無比野態(tài)的魅力。
“啊,草原上居然還有這么美的景色!”張公子不禁感嘆道。他挎著一桿獵槍騎在馬背上,躍躍欲試,顯得十分瀟灑英俊。
“是啊,這秋季草原,正是好玩的時候,漢卿要是有興趣每年都下來打獵!”達王笑吟吟地邀請說。
“親家老爹就要變成我的親干姐夫,咱們親上加親,我是得多下來走一走,哈哈哈!我還真想學(xué)學(xué)你們蒙古人騎馬射擊的本領(lǐng)呢!”
“那好啊,漢卿要是有這個心思,本王給你安排一個人,陪你練一練!”達王回過頭,向哈爾章京說,“章京叔父,您老總夸咱老嘎達文武全才,那就叫他過來陪少公子玩一玩吧?!?/p>
“好的。能騎能射,能用漢話交流也就屬他了?!惫栒戮├振R站住,回過頭向后邊跟隨的護衛(wèi)騎兵隊招了招手。
嘎達梅林即刻策馬而至。
“張公子,這位是我們旗的軍事梅林那達木德,漢名孟青山,大伙兒管他叫老嘎達。他的騎術(shù)槍法,在全旗騎兵和牧民獵人中,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無人能比的!”哈爾章京介紹說。
“小人拜見王爺、張公子?!备逻_跳下馬背,屈膝左手抱胸施禮。
“嗬,漢語說得不賴!是東北味夾著蒙古腔的漢語,不過還有點京腔,奇怪!”張學(xué)良驚訝地看著這位鷹目豹額氣宇非凡的年輕軍事梅林,心想老蒙古地方果然不乏人才。
“卑職從學(xué)的老師是從京師過來的老先生?!备逻_笑一笑回答說。
“噢,難怪嘛,我現(xiàn)在也在北平求學(xué),聽著京腔還很親切。這一下好了,咱就可以好好交流了!你上馬陪在我身邊,咱們邊走邊聊,我正在為語言溝通困難悶得慌呢!”張學(xué)良高興地說。
“咱們的王爺漢語可是一流,還會英語呢!”嘎達說。
“我不能老跟他一個人說話呀!多沒趣!他那英語啊,就會說些單詞,你們別叫他蒙了!哈哈哈哈……”張學(xué)良無所顧忌地拿王爺開玩笑,可嚇壞了老嘎達和眾王公,都偷偷看王爺?shù)哪槨?/p>
“哈哈哈哈!漢卿你揭我老底兒,本王看來還真得把英語搞通嘍,跟公子比試比試!”達王并不在意,爽朗地笑答。眾人這才松口氣。
“嗨,我也是二把刀!”張學(xué)良倒直率。
“公子謙虛,我知道公子文武全才,學(xué)養(yǎng)深厚??!”達王恭維著。
在旁的眾王公,見他們的王爺在這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面前如此低三下四,畢恭畢敬,心里十分不舒服。王爺可是一貫尊貴無比,對下人更是飛揚跋扈,鐵面無情,說罵就罵說罰就罰的。
一直沒說話的王相林,默默觀察著蒙旗眾人,偶爾向陪伴他的韓舍旺詢問幾句什么。
這時一干人已走近人稱王爺倉林子的那片黑樹林邊上,從路邊小水泡子噼里啪啦地飛起幾只大雁。
“快開槍!快開槍!”張公子端槍要射擊。
“公子,這群雁不能射!這是一個家庭,打中前邊的母雁,后邊的小雁成孤兒不好活,打中后邊的公雁,這一家就沒有護衛(wèi)更沒有安全!”嘎達梅林大膽地勸諫。
“那就打中間的小雁!”張學(xué)良說。
“失去孩子,那公母雁更會傷心,明年它們再也不會回這塊草原了!再說,大雁是吉祥的鳥兒,草原上的獵人都不打大雁,公子原諒小人冒昧?!备逻_誠懇地說出道理。
“真掃興!你們蒙古人打獵,怎么這么多規(guī)矩!”張公子有些沮喪。
“老嘎達!你這奴才,哪兒來那么多廢話!公子要打,就打!”達王在一旁呵斥說。
“是,王爺,卑職知錯。大雁已經(jīng)飛走了,那邊倒有兩只山雞在吃草籽呢,我?guī)埞尤グ阉騺戆伞!备逻_低頭賠罪說。
“那還等什么,快去吧。”王爺見老嘎達謙卑而有補救的智慧,不好再怪罪??杀娙送^去,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野雞。
嘎達梅林便跟張公子低聲嘀咕幾句,他們下馬,貓著腰,向一側(cè)的草叢深處悄悄地靠過去。果然有兩三只山雞在那兒刨草根。
“張公子,你就瞄那只紅綠長尾的公的打,要瞄雞頭前一尺地方?!备逻_悄悄地指點說。
“砰!”山雞飛起。
“砰!”山雞落地。
兩個人跑過去,撿起戰(zhàn)利品。
“是你打中的?還是我打中的?”張公子疑惑。
“當(dāng)然是少爺打中的第一槍,山雞中一槍也能飛出幾十米遠,鉆進草叢就不好找了,所以我又補了一槍,打斷了它的翅膀?!备逻_梅林謙遜
地說。
“不錯!不錯!你這人真不錯!可交!”張公子拍拍嘎達梅林的
肩膀。
這會兒,有一只狼正追逐一只鹿,躥出林子,朝他們這邊奔來。
“公子,來東西了!埋伏好!”嘎達梅林興奮地叫。
張公子一見狼來有些緊張,但見嘎達梅林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馬上放下心來,也端起槍靜靜等候。
鹿在沒命地逃竄,狼在拼命地追捕。已全然不顧人類在一側(cè)等候。鹿跑得開始有些吃力了。
“咱們是先打鹿,還是先打狼?”張公子又問。
嘎達梅林此時突然想起云燈阿先生講過的一句西方詩人的話,就笑著說道:“云先生教過我一句西方的話:讓上帝饒恕被追擊者,也饒恕追擊者吧!”
“真有趣!那咱饒恕哪一個呢?還是全不饒???”張學(xué)良問。
“饒恕鹿吧?!?/p>
“可鹿肉好吃!”
“狼皮可做褥子,暖和又防潮!再說,那是一只懷胎的母鹿呢!等它下完崽子,明年再打它吧!”
“你這人辦事真有原則,總是有一套道理!”
說著,“砰!砰!”兩聲槍響,那狼應(yīng)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