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鹿呢,踉蹌幾下也倒地了。
張公子朝嘎達梅林咧了咧嘴說:“我們漢人也有一句話‘無毒不丈夫’!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小節(jié),也不能老照你們草原的一套規(guī)則!”他還是朝母鹿開了槍。
嘎達梅林愣住了。完全愣住了。
他不知說什么好。難道這就是兩種文化的差異嗎?還是人格的差異?
他直瞪瞪地看著張公子那張瘦削白凈的臉上邊掛著得意的笑,半天沒說出話來。片刻后,他默默走向那只狼,再給它補了一槍之后,騎上馬回到騎兵衛(wèi)隊中間。他沒撿走那條狼。
他不屑與那類人為伍。
五
達爾罕王的婚事,辦得轟轟烈烈。
一是達王身份特殊,二是張大帥的紅媒加上是他的干女兒出嫁,三是達王跟黑龍江督軍吳俊生還有一層兒女親家關(guān)系,因此這場婚事幾乎出動了東三省方方面面的人物。
哲里木盟的十旗王爺,連帶附近的卓索圖盟、呼倫貝爾八旗的王爺們,幾乎都是親自來參加或派出王爺級人物出席,為蒙古王爺?shù)拇砣宋锬軌蚺噬线@么大豪門做親家,都紛紛表示祝賀。
哈爾親自帶一批得力人馬,坐鎮(zhèn)奉天小河沿王府,操辦這場大婚慶。當然,還有張大帥派出的王副官形影不離,幫助操辦。蒙滿漢三合一的婚禮,就這樣順利而隆重地舉辦了。
嘎達梅林從草原上押過去的二百只綿羊、一百頭黃牛、五十頭駱駝、幾大車鮮馬奶酒和奶制品,另外還有一百只野黃羊、二百只山雞等如山堆的物品,都沒夠使,臨時又從奉天購進許許多多豬雞鴨鵝來補充。
達王那木濟勒-舍楞,這位達爾罕旗末代親王,抱著年輕美貌的嬌妻,婚慶又如此體面隆重,深感滿意,一再夸獎叔父哈爾章京和嘎達梅林等一干人。一直想表現(xiàn)自己,期待得到王爺贊賞的韓舍旺,像一只聞腥的狐貍般尋覓著機會。他這次跑內(nèi)勤,主管后院廚房用人用物等雜事,沒什么露臉的機會。但他是一個心思縝密而會鉆營的人,利用內(nèi)廚做夜宵的機會,給新福晉太太送去了非常可口的羊腦芙蓉粥,深得欣賞。他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跟福晉太太對答如流。這位小福晉不懂蒙古語,也不懂自己的滿語,被人傳說是大帥私生女的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為人挑剔刻薄,韓舍旺這種奴才的阿諛奉承、獻媚討巧,倒十分對她心思,很是受用。
達王則是對這位新婚嬌妻言聽計從,百依百順,恨不得給她摘天上星星。他的第一場婚姻全由慈禧老佛爺操縱,娶了自己的表妹清室克勒郡王的女兒,她是又丑又笨,乏味之極,全然不曉男歡女愛之妙,稀里糊涂過了十幾年就死去,他因各種原因又沒能很快續(xù)娶,當了幾年鰥夫,不知不覺年已三十八歲。如今,他得此如花似玉俊俏伶俐的大美女,豈能不樂翻天?于是很快,小福晉的話就是他的話,小福晉的旨意就是他的旨意,只要能滿足這位美人的愿望,他可什么都不在乎了。
哈爾章京和老嘎達最初的預感和憂慮,果然應驗。
婚慶結(jié)束后十天,處理完掃尾事宜,哈爾章京率一干人就要回草
原了。
這天夜晚,送進夜宵,韓舍旺向王爺和新福晉請辭時說了一番話。那時王爺正在睡榻上舒舒服服地抽大煙。
“王爺,奴才有幾句話,一直埋在心底很多天,明日奴才就要走了,不說出來,總覺得對不住王爺和福晉對奴才的恩德。”韓舍旺跪在王爺睡榻前,照自己默練了不知多少遍的話開始說。
“有什么話,你就說吧?!边_王爺有些奇怪。
“王爺,您不覺得這次從百姓那里收的彩禮太順利了嗎?”
“怎么講?順利,說明百姓擁戴本王,愿意奉獻彩禮?!边_王說。
“可是王爺,這次可是太順利了,大多數(shù)當然是心悅誠服愿意奉獻,可不少是其中有些問題……”
“什么問題?照直說,別吞吞吐吐的!”達王有些不耐煩了。
“那奴才就說了,王爺。其實,那些窮百姓的每戶十只羊,全是由王府牧群里墊的!”韓舍旺終于鼓起勇氣,把這事捅了出來。
“什么?王府的牧群,不就是本王的私產(chǎn)嗎?啊!”達爾罕王這下放下煙槍直挺挺坐起來,沖韓舍旺喊。
旁邊為他點煙泡的新福晉朱博儒,聽了這話,也瞪圓了眼睛,喝問:“什么?什么?有人動了王爺?shù)呢敭a(chǎn)?替百姓墊了彩禮?”
“是的,王爺,福晉太太。小的本不敢說的,可這事不說給王爺,對不住您老人家,我是王爺?shù)闹覍嵟?,不能沒有良心……”韓舍旺戰(zhàn)戰(zhàn)兢兢表白著。
“別啰唆了!快說,這事誰干的?誰這么大膽?”朱福晉比王爺還著急,她已經(jīng)把達旗的一草一木都當成自己的財產(chǎn),豈容出現(xiàn)這種情況。
“是,是老嘎達,這次催收婚彩的主官?!?/p>
“老嘎達?學良哥老夸他馬術(shù)槍法好的那個人嗎?”
“就是他。小人一開始覺得有蹊蹺,就暗中探訪幾個牧民,開始他們不敢說,后來小的送他們幾只羊他們就全說出來了。是老嘎達安排他們這些百姓,從王府玻爾山的牧群領的羊?!?/p>
“就白白領羊?”達王問。
“倒是都打了欠條借據(jù),兩年內(nèi)還清。”
“原來這樣!”達王稍許松下一口氣。
“可王爺,那些窮百姓,別說兩年,有的一輩子也還不清的!”
“大膽奴才!太無法無天了!快把老嘎達那奴才叫來!”朱福晉也不經(jīng)王爺首肯,頤指氣使,搶先發(fā)話。
韓舍旺看看王爺,一時沒動彈。
“還等什么?福晉說的話沒聽見嗎?”達王看一眼嬌妻氣紅的臉,也不顧深更半夜有失體統(tǒng),就向韓舍旺下令。
“王爺,小的去叫不合適……是不是叫門外的奴才們?nèi)??”韓舍旺猶豫著請求。
“你這狗奴才,心眼兒還挺多!來人哪!”達王沖門外喊人,喚進外廳的用人高其格去叫人。
不久,住宿在王府大院客房的嘎達梅林被叫來了。
“大膽奴才,知罪嗎?”達王為不失尊嚴,還是搶在福晉前邊問話。
“小人實在不知王爺深夜喚卑職何事?”嘎達梅林跪在地上,由于來得匆忙,連袍襟紐結(jié)都沒來得及扣好。
“你這大膽的狗奴才,還在裝蒜!來人,打他五十鞭!”朱福晉仍然性急,想發(fā)泄怒火,要在這將來要打交道的奴才面前樹立威風。
達王爺趕緊悄聲制止福晉:“博儒,先別急,現(xiàn)在還是咱們倆的大喜日子,不能動刑沖了咱的喜慶福緣。還是由本王問問他吧,他不敢隱瞞的?!比缓笏D(zhuǎn)向地下跪著的嘎達梅林,威嚴地問:“老嘎達,你倒很大方啊,拿本王的財產(chǎn)慷慨,替那些窮奴才墊付,堵本王的嘴巴,你好大的膽子!是你個人的主意嗎?還是另有高人當你的后臺?你給我老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