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格拉斯瓦利(1)

安息角 作者:(美)華萊士·斯泰格納


1.1

今晚,我終于可以一人獨坐??ㄊ戒浺魴C飛轉(zhuǎn)出電氣時代特有的沙沙聲。我對著麥克風,錄入地點、時間:“黃道帶平房,格拉斯瓦利,加利福尼亞,1970年4月12日?!奔人崎_場,又似回放。

時間是神奇的,可羅德曼不吃這套。我是父母、尤其是祖父母的骨血——遺傳了他們的身材、膚色、頭腦、骨骼,也承襲了他們的偏見、文化、忌諱、喜好、是非觀,還繼承了祖?zhèn)鞯牡禺a(chǎn)。尤其是這老宅,就連里面的空氣都承載著歷史的厚重。

截肢后那段漫長的時日里,我終日無所事事,心懷感傷。我漸漸覺得,自己形同囚鳥,徒有其表。如果說,對前途故作興趣已失去意義,那我只能回想我的曾經(jīng)。我叫萊曼·沃德,娶了艾倫·哈蒙德,生下兒子羅德曼。我教授歷史,寫點關于西部邊疆的書。倒騰著我祖父母留下的手稿,我隱約感到,他們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如此貼近。我意識到個中關聯(lián),卻又無法全然領悟。

我喜歡待在祖母的舊畫室里。祖母是高尚的公誼會教徒,嫁了個不怎么成功的工程師。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歲月里,祖母卻始終如一地支持著他。從新阿爾馬登、圣克魯斯、利德維爾、米卻肯州,到蛇河谷,最后來到石英深礦上的這座房子。像她這樣一路顛沛流離在愛達荷州是絕無僅有的??墒?,讓子女獲得最好的東部教養(yǎng)才是她最大的夢想。

過去常有些與外界隔絕的礦工、地質(zhì)學家、勘測員碰巧翻到本《世紀》或《大西洋》雜志,看到其中對祖父母生活的描述,便寫信來問祖母:像你這樣一位文雅的女士,對巷道、采礦場、卸場、泵、礦石、分析、礦業(yè)法、礦霸、地下勘測這些怎會知道得這么多?有個人還特地寫信來打聽:“安息角”這么個術語,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我猜祖母一定回答說,“因為我和工程師一塊兒過日子啊?!笨墒?,鑒于她對語詞喻義的高度敏銳,她一定意識到“安息角”一詞除了描述“碎屑的安定穩(wěn)固”,還可以用來形容人的狀態(tài)。這詞只用在沙礫上,太可惜了。祖母希望有一天能用它來終結自己流離轉(zhuǎn)徙的生活。我同樣向往達到這一狀態(tài),當然,我并不是指斜靠在輪椅里動也不能動。我不知道你是否實現(xiàn)了這個狀態(tài)。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祖母在愛達荷州的每件事都不對勁:丈夫的事業(yè)、自己的婚姻等。我不知道她最終是否走出了人生低潮,找到了30°角的最佳支點,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也不知道,當她以享年91歲的高齡告別人世,《紐約時報》訃告中稱她為“一位西部女性,一位西部作家和藝術家時”,她能否接受這樣的稱謂?我整個童年,還有以后的許多夏天,都是在這座房子里和她一起度過的。但我不知道在她平靜的外表底下,內(nèi)心是否真的安詳而平和?

日子固然艱苦,可是她在婚姻里一直占據(jù)著主動。當初決定嫁給祖父的是她,后來決定棄他而去的也是她。她愛祖父,確實不假,但我總覺得愛得有些勉強。她一定是不自覺地贊同他的觀點:他高攀了她。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真正地理解過他、欣賞過他;我也不知道,隨著年華的老去,她有沒有真正放下骨子里的傲氣。

那個時候,她的生活已經(jīng)安定下來了,看上去應該達到了“安息角”的狀態(tài)。我的印象里只有那個名叫蘇珊·伯靈·沃德的老太太。至于那個在經(jīng)歷西部種種之前,名叫蘇珊·伯靈的姑娘家是怎樣的光景,我就不知道了。

后來,閱讀了她的文章我才得知:蘇珊·伯靈的父親是務農(nóng)的,世代居住在哈德遜河畔的米爾頓;母親則是出身工商業(yè)。不過兩邊都是基督教公誼會的教徒。

她是家中的老大,被視若掌上明珠,一直被疼著、寵著,沒聽過重話、沒看過臉色。一念完波基普西高中,家里就把她送去紐約學習藝術,讓她獨立生活。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畫畫。12歲那年的她,在“場景設置”和敘事描述上,已相當有想法。

庫珀學院的女子設計學院,是當時女生唯一能接受藝術教育的地方。在當時,設計學院有各種限制,而且紐約藝術學生聯(lián)盟尚未成立。祖母當時已經(jīng)是一個身姿挺拔、纖瘦姣好而又朝氣蓬勃的少女了。她馬騎得很好;蹬著小腳滑起冰來,身輕如燕;跳起舞來,同樣優(yōu)雅輕盈。這幾樣,誰都比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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