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里屋，南北兩盤炕，和現(xiàn)在的東北農(nóng)村的普通人家，沒啥區(qū)別。我唯一思索的就是，這大清領(lǐng)導(dǎo)人要不去媳婦那兒過夜，把女人領(lǐng)這屋來，會在哪鋪炕上撲騰呢？會在炕頭還是炕梢兒？這炕可真硬。

有一樣比較牛的，是周一健講給我們的，說老汗王家冬天燒的是地?zé)?，一大家子只用一根煙囪。確實，跑煙兒的東西，只在他家后墻山有一處，是清磚砌成的，聽說攏共十二節(jié)零三塊磚，嚇人哪——清朝一共十三代帝王，末代的溥儀執(zhí)政三年！

中路據(jù)說是皇太極帶大伙兒蓋的，威武點兒的就是鳳凰樓，據(jù)說是當(dāng)年當(dāng)?shù)刈罡叩慕ㄖ?。倒不是擺譜兒，只當(dāng)望遠(yuǎn)用了，敵人殺過來，他能趁早看見，政權(quán)不穩(wěn)吶。還有個比較明顯的，證明皇太極心虛的，誰見過皇宮里開后門的，就他這兒有，在后花園，留著有情況時，逃跑用。比他爹有樣兒的就是臥室，房子外面知道好好裝修了，屋頂上弄了五道房脊，兩邊的沿上，還雕了六只小動物。東北有句寒磣人的歇后語：太監(jiān)帶狗玩兒——無雞遛獸，是罵誰誰整天任嘛不干，干待著的。實際出處在這，原話是“五脊六獸”，說的是誰像房上的石刻小獸整天閑著。

西路那片屬于乾隆，沒啥事兒回東北老家度假時住的，也是他派人建的。這邊就復(fù)雜了，連奴才的房間都修得特體面，還豎了個帶閣樓的大書房，叫文溯閣，整個以綠色為基調(diào)，按五行來的，綠代表水。他怕那兒著火，因為藏著《四庫全書》，后來這套書被轉(zhuǎn)移到甘肅去了，至今沒還回來。

我們在這參觀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南京作家蘇童的一個比喻，大意是，寫短篇小說像蓋房子，中篇如建一座四合院，長篇就是宮殿了。面對這樣一個超越中篇又很不靠譜的長篇，我心情七上八下，多不容易，好幾輩兒人搭了這么個東西，到了了，還得去北京，侵占人家明朝老朱家的產(chǎn)權(quán)。

我的寫字生涯到底圖的是啥？肯定不是享福，就像歷朝歷代打江山的，不要命甚至不要臉地干，在骨子里大概就是想特別自我。

30

在酒店想玩兒什么自我，難透了。

起碼著裝上就不可能，條條框框的東西多了去了，坐著蹺二郎腿都是違規(guī)的。

我所了解的汪虎就不一樣，雖然是電臺的DJ，但他還是漫畫家。剛認(rèn)識那會兒，他留著一條及腰的馬尾辮，穿著灰色的布大衣，箍腿的牛仔褲，別說小姑娘，就我們這幫爺們兒看著也舒服。其實他長得不是多好看，關(guān)鍵是個性帶出的氣質(zhì)十分了得。他臉特別像你伸直并緊了的手掌心兒，上面卡一副黑邊大眼鏡，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不到一百二十斤，但絕不會讓你產(chǎn)生二級以上風(fēng)去扶他一把的沖動，很穩(wěn)。

他是武寧在一次畫展上認(rèn)識的，你沒法不佩服武寧看相識人的能力。汪虎人品極正，而且是真正的視金錢如糞土，淡泊名利。武寧后來有一幅篆刻作品大價錢賣給了一個日本人，那上面就是配了汪虎的漫畫。點子不知是誰提出來的，反正汪虎分文沒要，武寧愣給，汪虎差點兒急了。

好東西大家分享，好朋友更是這樣，武寧就抱著這個原則，把他介紹給了我們。

很長時間以內(nèi)，他是我唯一一個原籍不在一起的鐵哥們兒。

和汪虎、武寧等人見面的次數(shù)越多，我就越感到自己周圍環(huán)境的可悲和可惡。

我跟施小君說，哥們兒如果在奉京肯定不比他們差，比現(xiàn)在活得好，你信不？

她只是點頭。

可以說，朋友們是給我刺激的。

我和施小君回到望海，雖然再不寫廣播劇了，但對文字的依賴卻比從前更強烈了。人總是要通過一種渠道發(fā)泄掉自己的郁悶，打架、唱歌、聊天、做愛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還包括寫作，我就是全來了。

施小君說，你寫的東西我不懂，可是和你聊天感覺出來了，你尋思的事在望海越來越不實際，有點兒飄了。和你那樣，你也特狠，比開始的時候還兇，我都不敢看你眼睛，像要吃了我似的。

我想，這也許就是我要的生活給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