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武成》并不像孟子所認為的那樣不值得信賴。違背了自己先驗的理念就說歷史不真實,看來“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句話似乎最適合《孟子》一書。道統(tǒng)中的武王伐紂過程也并不象儒家兩千年來鼓吹的那樣天下歸心,“剪商”是周的長期戰(zhàn)略,“剪商”過程充滿血雨腥風(fēng),武王也有兇殘的一面?!兑葜軙た艘蠼獾谌飞险f:武王答拜畢,先行入城。去往紂王所在的地方,就親手射了尸身三箭。然后下車,用輕呂劍刺紂王尸身,用黃鉞大斧砍下首級,懸掛在太白旗上示眾。又去往兩個王妃所在的地方,她們已經(jīng)自縊。武王又射了她們?nèi)?,用輕呂箭刺向尸身,用鐵質(zhì)大斧砍下首級,懸掛在小白旗上示眾。(原文:武王答拜,先入適王所,乃克射之,三發(fā)而后,下車,而擊之以輕呂,斬之以黃鉞。折,縣諸太白。乃適二女之所,既縊,王又射之三發(fā),乃右擊之以輕呂,斬之以玄鉞,縣諸小白。)
但道統(tǒng)的影響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大得多。清儒崔述(1740—1816)見《逸周書》上述一段,就認為已死而殘其尸,圣人不會這樣殘忍,所以定《逸周書》為偽書。(《崔東壁遺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第193頁)。
儒學(xué)在二十世紀(jì)退出歷史舞臺后,中國學(xué)者才開始清算儒家的這種愚昧的見解。梁啟超在1921年就指出:“……孟子因《武成》‘血流漂杵’之文,乃嘆‘盡信書不如無書’,謂‘以至仁伐至不仁’,不應(yīng)如此。推孟子之意,則《逸周書》中《克殷》、《世俘》諸篇,益為偽作無疑。其實孟子理想中的‘仁義之師’,本為歷史上不能發(fā)生之事實,而《逸周書》敘周武王殘暴之狀,或反為真相。吾儕所以信《逸周書》之不偽,乃正以此也?!保簡⒊?,《中國歷史研究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12頁)
今人趙光賢對《逸周書·克殷》也解釋說:“我們剝?nèi)ノ渫醯氖ト送庖?,他殺如紂這樣的暴君乃是情理之常,絲毫不值得大驚小怪?!保ㄚw光賢,《<逸周書·克殷>篇釋惑》,《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1994年第4期)
另一個改造歷史的高手是《漢書》作者班固。班固一方面批評司馬遷寫“謗書”《史記》時將黃老放到了儒家前面,說他的是非觀和圣人不同,論說大道則以黃老學(xué)說為主,而以六經(jīng)為輔;敘述游俠,貶退隱士而推舉奸雄;記述經(jīng)濟活動,則崇尚權(quán)勢財利,而羞辱貧賤。(《漢書·司馬遷傳》原文:又其是非頗繆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
另一方面,班固將中國大黃金時代的政治經(jīng)濟史模糊化或丑化,《漢書》不僅在體例上影響了后世史書,更為關(guān)鍵的是,他將儒家思想確立為史家正統(tǒng)思想,為歷代所繼承。
在班固筆下,道/法不再是中華原文明的根本,他將前朝重要的法家著作《黃帝四經(jīng)》、《伊尹》、《太公》、《 冠子》等列入道家。黃老之學(xué)是齊法家的核心,《漢書·藝文志》中卻成了清虛自守的老莊,和《莊子》、《列子》并列,以至后人怎么也搞不清楚為什么司馬遷說韓非本于黃老?!稘h書》還將另一些法家列入了名家,如《鄧析》二篇和《尹文子》。
班固寫法家制度時,不能再象荀子一樣實事求是,秦國簡直成了慘無人道的大監(jiān)獄,就如同圣經(jīng)中的地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