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有成家中養(yǎng)一條黑背,高大兇猛。他閑了,會戴上拳套,跟黑背斗步,黑背給挑起了兇性,連撲帶咬起來,他就跟它掄拳頭,直到把它打得趴在地上服軟了。黑背不聽話時,他就去拿拳套,黑背馬上趴在地上不叫了。
王薌齋言:“我不教照貓畫虎。”學了,到你身上沒改變,就是“受看不受用”,打不了人。高談學術(shù),脫離現(xiàn)實,因為你欠缺一變,永遠在死框框里。
崔有成打破了這個死框框,他的理論就是他實戰(zhàn)的程度,所以他在理論上有發(fā)展。他看得遠,也能達到,說:“我就是這塊材料?!?/p>
他這個人摔不了跟頭,踩空了,能把自己提上來。一次我跟他走路,說著話,他一邁腳,要踩上個臟東西,重心已經(jīng)移到這只腳上了,要是別人就收不住了。他也沒看到,一下把腳提起來了,都是本能反應。他的重心是怎么換過來的?你看不明白。
不要小看了這小事,用在比武上,就太厲害了。比武時,要虛實轉(zhuǎn)化,你看著我是實的,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變虛的,你就打不過我了。
大成門內(nèi),對徒弟要考問。王薌齋有個考問:“前面是懸崖,后面刀逼著,你怎么辦?”一問,就把人考住了,回答“拼了”,往精神意志、本能上扯的,都不對,王老問的是步法。
王老還會追問:“你當時要是坐著呢,蹲著呢,你怎么辦?”
崔有成跟我研究這個考問,他的答案是:“就是左右互換,換步!不要考慮位置,什么懸崖、刀陣,在哪兒都一樣。不論你坐著、站著,你的高度就是你的范圍,敵人入了你的范圍,你就換步。敵人進來總有個高度,把握住這個高度來換步,一旋轉(zhuǎn),他就沒了( 跌出去了 )?!?/p>
崔有成的這番話,我在現(xiàn)實里得到了驗證。一次我在服裝批發(fā)市場拿貨,有小偷摸我錢包,我沒看見,只是感覺有點異樣,一回身,什么招數(shù)都沒有,小偷跌出去三米,撞了兩排人。
我的步法,也有與眾不同的細微處,就是有“扣、掰”兩法,來源于八卦掌。崔有成早年的芭蕾成了他的天賦,我早年的八卦掌也成了我的天賦。
我練八卦時,是走圈不練式子,不受學招的誘惑,就是一圈圈地走——這是定力,定力就是習慣,形成習慣,才有自然。
練得多,會得多,功夫大,都打不了人,只有到了自然的程度,才能打人。老話講:“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有真意。”拳中的玄機,就是拳到自然。
崔有成考驗我的三年里,私下跟張洪棟說過:“什么也別讓建中看見,給他個頭,他就知道尾了?!?/p>
教了我之后,我就成了他的靶子,身上都是青的。拳打自然——我是付出了血的代價,補上了神經(jīng)反射這一課,才明白“自然”這兩個字。
我相信于永年講的“笨人專心”這句話,他拿我當靶子,我就拿自己當傻子,不顯本事。真有本事,到他這來干嗎?有個來學拳的,跟崔有成試手時炫耀本事,崔有成一下打飛了他,說:“你心術(shù)不正?!庇肋h轟走了。
教學的效果全在融洽時,一融洽,師徒倆都有靈感,就能出東西、得東西了。守在崔有成身邊,你要是心細,什么場合都能吸收。他說話即興,針對性強,跟別人講的,聽了也有好處。我把心當成筆記本,回家就寫紙上,反復揣摩。
我認識他二十年,幾乎沒有聽到他說“打”這個詞,都是用的“掄”。他早年向李永宗①學,李永宗跟他一樣瘦,本是力薄之人,但掄拳頭快得跟潑水似的,兇得跟野獸似的。
根本沒法跟他論功夫。他的站樁、試力看著好像沒功夫,你覺得比他功夫大,但他照樣掄倒你,冤枉死了。你能把人打飛出去六七米,有渾圓力,他力薄,一拳可能也就出五斤力,但你打不到他,他掄上你,這五斤力足夠撂倒你。
李永宗是久打成精,他那個骨架體重,能以弱勝強,甚至是以弱欺強,不是功夫是什么?輸給他,一點都不冤枉??粗袷菦]功夫的把有功夫的打了,其實他功夫比你大,他還是渾圓力,只是運用上特殊化了。
崔有成有王斌魁的靈活,李永宗的快捷,姚宗勛②的氣勢。大成拳講“肌肉若一”,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是為了產(chǎn)生爆發(fā)力,渾圓力是高級的爆發(fā)力。你的渾圓力那么大,卻被我五斤的拳頭打了,說明你不得力,是假的渾圓力。
真有渾圓力,別人摸不準你的勁。崔有成的特殊化,是將渾圓力跟距離、時間差巧妙配合上了,看著蠻橫粗野,其實打得精明。
傳言崔有成打人不收手,不管輸贏,不掄痛快了不停,跟個藝術(shù)家似的,光顧自己過癮——哪有這回事,跟他這么多年,我算計著呢,他打人最多七拳,一般是三拳內(nèi)解決。是他太強烈了,給人感覺是一動步,上百拳就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