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小偷,叫“佛爺”。因打架進了局子的,是勇者。偷東西進來的,沒有地位。在班房里,勇者要和佛爺關(guān)在一起,勇者根本就不理佛爺,有時候還會打佛爺出氣。
但佛爺有個特點,不怕打。怎么打也打不壞,可能他們的基本功里有這個訓練吧?進了局子,佛爺還盼著挨打,挨了打,說明打打就算了,沒幾天就能放出來,不挨打,則前景不妙,看來得判刑了。
佛爺怕勇者,往往一片地方的幾個佛爺,常年遞小錢,供著一位勇者。有的是勇者硬要的,有的是主動的,那時代勇者多,佛爺沒法全供著,碰上誰了,誰都要一筆,怎么受得了?
維護住一個勇者,碰上了別的勇者,說自己是跟誰的,就免打放行了。
現(xiàn)在的小偷看不出來,穿得比你還高檔,男的女的都漂亮,氣質(zhì)也好,隱蔽性越來越強。改革開放三十年,各行各業(yè)都在演進升級。
佛爺是原始版的小偷,掛相??粗滞劣仲v,斜眼瞅人,轉(zhuǎn)速很高,真是賊眉鼠眼,臉色極差,不是慘白就是菜色,舉手抬足跟別人不一樣,怕冷似的縮著——這樣的一個人,走到人群里,除了傻子,都知道他是小偷。
佛爺多是家里幾代窮,所以有窮賤之相。佛爺?shù)氖炙嚀?jù)說也是代代相傳的,也有拜師、出師的一套規(guī)矩,各門有不同的絕活……我當勇者那會兒,都是給哥們幫忙,不是要稱霸一片地方,空有勇者之名,從沒收過佛爺,所以了解得不詳細。
佛爺因為掛相,一上公交車,群眾都知道來了佛爺,各自警惕。那佛爺怎么還能偷上東西?因為都沒有私家車,公交車上人貼人地擁擠,一擠起來,大家就忽視了,佛爺正好得手。
小偷也有小偷之道,不與被偷者直接沖突,偷竊畢竟不是搶劫。但我遇上過一位猖狂的佛爺。
一次在長安街坐4路車,一個佛爺偷一位女同志的錢包,一車的人看見了,也沒人說。女人自己發(fā)覺了,叫起來,大伙的眼光都很準,一塊落在那個佛爺身上。
但也沒人管,因為佛爺掏出個環(huán)刀,戴手上了。環(huán)刀沒有刀把,刀底下是個五指鐵環(huán),套在指頭上一握,刀就順著拳面挺起來了,掄起了拳頭,也就用上了刀,十分便捷。
佛爺拿環(huán)刀鎮(zhèn)住大伙,還叫司機停車。司機說沒到站,不好停,一停,非出交通事故不可。佛爺覺得司機說得在理,就等著車到站。
我覺得這不是明搶嗎?這佛爺做得也太猖狂了!我尤其看不得一車的人都被他脅迫著,大伙都沒有尊嚴了。一路上,我就一點一點擠到后車門,等著。
車到站,他前門一下車,我就從后門沖下去了。到底是佛爺,比常人警覺,我還沒沖上,他就轉(zhuǎn)身亮刀了。我沖勢不停,閃過他的刀,蹲身一拳,他就倒下起不來了。
車上的人下來了,圍上佛爺就打,剛才他們也覺得太憋屈了。他們佩服我的膽量,說小伙子真勇,刀子要劃到你臉上怎么辦?
我也怕劃臉,那就破相了,但車一停,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沖下去了。事后我想,我怎么生那么大氣?。渴俏铱床坏靡卉嚨娜硕枷虼跞说皖^,把我的勇給逗出來了。
這個猖狂的佛爺,也得到了猖狂的報復(fù)。在地上已經(jīng)被打得不能動了,還被拎起來綁到電線桿上接著打,人給打慘了。公安趕到后,制止了群眾,說:“都住手!治安有我們。”
見義勇為的事,遇上了,就要做。一天我騎車過菜市口,一個人跑過去,一幫聯(lián)防追,大喊:“抓住他!”我本能地就蹬快了,那人要躥進一個胡同時,我追上了,跳下車就打,閃過他拳頭,一掌落實在他身上。
我的自行車摔了,他也跌上前面的墻,飛出來一把刀子落在地上。我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他不是向我掄拳頭,是向我掄刀子。
聯(lián)防們追上來,把他按住了。一個聯(lián)防對我說:“謝謝,幫忙了!”我說:“沒事?!睆牡厣鲜捌疖?,蹬上就走。
對我而言,能幫上就幫上,幫上了就完了,絕沒有要別人夸獎我、記我名字這回事。不管是打架還是維護治安,轉(zhuǎn)臉我就走,誰也別記我相貌,以免日后相遇。因為我記不住小偷、歹人的臉,也別讓他們記住我的臉。
不怕報復(fù),只怕報復(fù)時我沒有防備。
當街顯威風,人人高看你,但人前顯貴,多虧背后受罪。我是外面露了一手,回家更要加班加點地練。八卦掌步法實用,大成拳哪點好?在于發(fā)力,交火時能發(fā)力,一般人阻止不了,因為一般人都不會發(fā)力。
群斗時,尤其要連發(fā)帶打,光會打還不夠,亂成一片了,碰上哪就要在哪滅敵,發(fā)力尤其重要。街頭實戰(zhàn)時,人很容易抱一塊,還要懂得橫摔之法。
會了橫摔,一般人都能摔出去,因為一般人防不住。一般人沒有橫摔的本能,下絆子、大背挎的縱摔是人的本能。他在意識上沒有,他就防不住。突然一下,前后拉扯變橫勁了,他就反應(yīng)不過來了,腳下就無根了,必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