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經(jīng)­常和我的父母出去吃飯。但在那次急診室看病之后的那些天，我和帕特里夏都不想出去吃飯，但我的父母堅持讓我們試試。他們說，出來會對我們有好處。

但是他們錯了。簡直糟透了！我們五個人坐在最喜歡的飯館里，炸雞和鄉(xiāng)村菜，我們?­也沒動盤子。我的父母愁死了，特別是我父親，我們?­也說不出話來。帕特里克·亨利無精打采地坐在高高的兒童椅上，腦袋歪在一邊，不像往常的他，不說話也不笑，不問問題，也不伸手摸爺爺。我們都坐在那兒，看著我們的小寶貝，陷入了各自的沉思。我在想，他還能回到手術(shù)前的樣子嗎？他的腦子是不是手術(shù)或者麻醉時受到損傷了？老天爺，請幫幫他吧！這種時候，四天會顯得很漫長。我盡量表現(xiàn)得像平時一樣樂觀。我對自己說，“過一陣子就好了”，但實際上卻心急如焚。

在這之前，生活的天平似乎傾向了我們這邊。我的兒子患有多重“畸形”，我們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不容易，但我們能夠應(yīng)對他的失明和行動不便帶來的問題，因為老天在其他的很多地方都保佑著我們。他的處世態(tài)度，他樂觀向上的性格，他的學(xué)習能力，當然還有他正顯現(xiàn)出的音樂天賦，都讓我們充滿了感激之情?，F(xiàn)在坐在這兒，看著我的兒子，我想起了那些在“視力障礙­學(xué)前服務(wù)”家長班上碰到的人們。他們的孩子是不是常常這樣——安靜、沒反應(yīng)？如果是的話，他們是不是因為這樣才不像我們一樣有可以分享的故事？我們是不是對帕特里克·亨利的進步過于驕傲了？

我盡量吃點東西，顯出樂觀的樣子，帶個頭，但我只能吃下一兩口。是不是我們和兒子一起經(jīng)­歷的所有的美好都要離我們而去，彈指間就煙消云散了？從開始到現(xiàn)在，這一路走來，我們從沒指望生活將會變得公平，但這也太過分了。在那一刻，相對于他之前的生活，對帕特里克·亨利未來的憧憬被摧毀了。

我和帕特里夏盡量不看對方，因為飯桌上每個人的悲傷加起來會把我們吞噬。我能對付自己的傷心難過，但我知道，如果我看著她的眼睛，看見她眼里的痛，我會崩潰。我想她也有同感。我們共同經(jīng)­歷過很多艱難的時光，但這次是難中之難。

多蠢的主意啊！出來吃飯！我這么想著。這簡直是一種煎熬——眾目睽睽之下，強裝著一切都好。我還記得當時坐在那，看著我兒子，接著，一切都是那么異常的安靜。在一個擁擠的飯館里，真的顯得很奇怪。

我看了看大家，想就這件事情說點什么。突然，就在這時，好像上帝改變了主意。帕特里克·亨利抬起頭，笑了笑。

大家都嚇了一跳，倒吸口氣。

之后，他終于回到了自己本來的樣子。帕特里克·亨利喜歡吃各種蔬菜。這家飯館里有大碗的鄉(xiāng)村菜。我們往他盤里舀了很多，他吃完了還要吃。他就像一個剛從迷失的沙漠里回來的小孩，什么東西都吃不夠。我們也立刻有了胃口，和帕特里克·亨利一塊兒吃起來。這成了我們最難忘的一次大餐。

這是很有價值的一課！它又一次證明了我們是多么有幸地擁有帕特里克·亨利。我們可能把他給我們生活帶來的快樂視為理所當然了，我想也許我們要為此懺悔。如果是的話，我們再也不會這樣了。他已經(jīng)­成了我們生活的中心，當他被奪走的時候，生活一片黑暗?，F(xiàn)在陽光又回來了，我們感謝上帝賜予的和我兒子有關(guān)的一切——每一回看醫(yī)生，每一副支撐架，每一段理療療程，每一個手術(shù)。

帕特里克·亨利

我們離開飯館時，我吃得飽飽的，又回到我原­來的樣子。那一年，由于第二次眼睛手術(shù)失敗，二十一毫米的眼球沒能固定，我需要再做第三個手術(shù)，植入十九毫米的眼球。我還要做一個矯正隱睪癥的手術(shù)。在我們剛剛有過那樣的經(jīng)­歷之后，剩下的這兩個手術(shù)讓我的家人感到恐懼。醫(yī)生跟我們保證，那次麻醉反應(yīng)是個例外，不會再發(fā)生了。于是我們滿懷信心和希望地迎­接手術(shù)，相信一切都會順利，它們也確實很成功。但是故事還沒完。

醫(yī)生覺得等我再大一點兒時，最終還需要做第四個手術(shù)，把十九毫米的眼球增大到二十一毫米。爸爸媽媽不得不慎重考慮這件事。他們想，應(yīng)該讓我再經(jīng)­歷另一個眼睛手術(shù)嗎？他們感覺這可能是錯的。他們總是竭盡所能地讓我的生活好一點兒，但這次，這個手術(shù)是必要的嗎？他們反復(fù)琢磨，用心祈禱，最后斷定，如果僅僅為了看上去好看一點兒，讓我再經(jīng)­歷一次眼睛手術(shù)，是得不償失的。

由于眼睛問題解決了，我看上去改善了很多，我的父母重新查找起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治療我的胳膊、髖部和腿。每一年，醫(yī)學(xué)上都會有之前不可思議的新的突破性進展。如果在我六個月大第一次手術(shù)之后的這些年中，有什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的話，也許就會有新的球窩和股?頭被植入，醫(yī)生就可以把大腿骨和髖關(guān)節(jié)連接上。爸爸媽媽知道這是個遙遠的夢，但他們總是抱著希望。

在大量的搜索之后，他們沒找到任何有希望的進展。而且，我的醫(yī)生也不想給他們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所以，是時候該接受我可能永遠不能自己走路或站立的事實了。我想我已經(jīng)­知道了，并希望我的這個態(tài)度能夠讓爸爸媽媽輕松一點。他們盡量裝作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敢說，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會對承認一切都無能為力感到十分傷心。

同樣，我們對改善我的胳膊也沒抱太大希望。但沒關(guān)系，因為我能用他們演奏樂器、吃飯，這些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都可以自己完成。

當我們再回到從前，談?wù)撃切┤兆拥臅r候，我能從爸爸的聲音里聽出痛苦。但很快他的語氣就輕快起來，說如果我能走路，就不會坐輪椅了，那樣的話，球賽中場休息時，他就不能在橄欖球場上推著我了，這后來給我的家庭帶來了很多快樂。所以不管怎么看，它都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