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我看著她沉睡

誰來赴晚宴 作者:(法)菲利普·加爾比


我看著她沉睡

我看著她沉睡。再過五十分鐘,她就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了。而且什么都不能證明她很快會醒。我不認為她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真奇怪!我睡了二十四小時!我該睜開眼睛……?”

我,我已經(jīng)三十六小時沒合眼了。而我,我喜歡睡覺。睡眠對我而言,我想,和所有人一樣,都是必不可少的,偵探小說--這不過是舉一個例子--或冒險小說的主人公除外,他們不停地行動、做愛、推理、打斗,然后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十幾天都沒合眼了。

沒有人可以這樣長醒不睡。我說的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

尤其是--我也看過不少所謂的車站小說--這些書的主人公多少都有點酒鬼的味道。我呢,只要一杯白葡萄酒就可以讓我得偏頭痛,光想一想,我都已經(jīng)感覺不舒服了。

或許是因為我已經(jīng)……三十六小時,零幾分鐘,沒睡覺了。

她呢,正好相反。幾乎一天一夜,她沒有處在思考的狀態(tài)。她在做夢。一些焦躁不安的夢,噩夢。我不會把她搖醒,沖她大喊:“醒醒,醒醒!你做了一個噩夢!”

睡醒后等著她的現(xiàn)實比她的噩夢還要糟糕。

她睡得很沉。

我看著她沉睡。有點焦躁,但一心為她好,事實上也有點被嚇壞了。

當她醒來……

一個有潔癖的姑娘!愛干凈到極點:拍打、揉搓、打掃、沖洗!

可以說她瘋了。如果她僅僅只是瘋了那倒還好。如果她不能理解自己所作所為的可怕之處也就算了。“她行為舉止中可怕的反常”:記者們的說法;這這種情況下,這種說法倒是恰如其分。

如果我真是她的朋友,我就該在她熟睡的時候悶死她,掐死她,對著她的腦袋開上一槍、兩槍、三槍。是的……可是……我就得在監(jiān)獄里度過余生,永遠和她分開?不然就是她被送進一家瘋?cè)嗽?,或關到一家監(jiān)獄里,而我還是自由身,可以隨時去看望她。要是她死了,她就永遠都不可能來看望我了。

現(xiàn)在,她睡著。我不知道有朝一日我是不是還能睡著。如果她醒來--說到底,沒有任何跡象證明她有朝一日會醒過來--,我或許馬上就能睡著了。仿佛連通的花瓶原理。然后她會守護我,一天,兩天。

不可思議!當她清醒了,她走到隔壁房間,看到她所犯下的罪行鐵證,她會不會記得真實發(fā)生的一切?她會不會懷疑我說的話?她會不會悲痛欲絕?

我問自己太多問題。而她呢,她不問自己任何問題。

她喜歡秩序、清潔;她成天都在收拾、用力地擦洗。擺脫不掉的潔癖,她討厭臟亂。

我們是朋友,但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她孩子的父親是誰。從今往后,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并不認識她所有的相好。而且,孩子的父親或許只是她的一夜情人?;蛟S把那個家伙留在家里會弄得雞犬不寧。

她只留下了孩子。

保留一個孩子。像把醋黃瓜存在玻璃瓶里、把沙丁魚存在盒子里、果醬裝在罐子里那樣放得整整齊齊,每三個月?lián)垡淮位摇?

我沒有太多帶孩子的經(jīng)驗,但至少,在我看來,孩子是不能在儲藏柜里長大的。一個孩子會跑會跳,會哭會鬧。我女友的小孩就很鬧,臟兮兮的。這個正在熟睡的、幸福的女友,但她醒了之后,就要變成不幸的女人了。

至少我這樣猜想。

如果她醒來,反咬我一口?如果她認為在隔壁房間,可能是我……孩子的骨灰,我……

是她。我沒有看到那一幕,但我知道:是她。我來這里是為了來滅火的。我知道事情是這樣發(fā)生的:她在給孩子洗澡,用漂白水搓他……她在床上澆上汽油……燒著了……她把小孩扔在床上。顯然,我來遲了。我沒對她此前表現(xiàn)出來的一些奇怪征兆予以足夠的重視:當孩子把自己弄臟、當他把食物吐出來時她表現(xiàn)出來的過激反應、她的暴怒。

來遲了。

她……怎么說呢?她在微笑嗎?她在她的房間,躺在她的床上。

是的,她在微笑。

她在等我,她在陷入沉睡之前曾經(jīng)打電話通知我來。

“你是我朋友。你應該幫我?!?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來了。我本應該通知警察局、消防隊的。但是已經(jīng)于事無補了。

二十四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再打電話給誰有什么用?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知道怎樣幫朋友。

是的,我應該采取行動……收拾房間。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她醒過來后發(fā)瘋或變成不幸的女人。既不進監(jiān)獄,也不進瘋?cè)嗽?。又一次著火了,這一次是我為她放的,為了掩蓋她犯罪的所有痕跡。

調(diào)查員多半精明、不好糊弄。不過沒關系:我是她的朋友。

警察并不是第一個到達現(xiàn)場的。

消防車的警笛聲再也不能把她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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