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只不過十歲。十歲的孩子還是那么的嬌嫩,沒有任何能力抵御來自生活的嚴寒;十歲的孩子,還應該依偎在母親的懷里撒嬌??墒俏业哪赣H卻不要我了。
我佇立在父母家的門前,我曾經(jīng)多么渴望有一天能進入這個家,融入這個家。養(yǎng)母是一個好人,對我挺好,但她不能給我家,真正的家應該有父親和母親,如同真正的故鄉(xiāng)是有自己祖先的墳墓一樣。
我依戀地靠在門口,我的臉貼著那扇門,一滴又一滴暖暖的巨大的淚珠灑落下來。一時間,我心里發(fā)空,然后我看到自己的心游離了我的身體,從門縫里鉆進了父母家。
外面的天漸漸黑下來,屋前屋后的人家已經(jīng)亮起了燈,不斷地有誰家的父母扯著嗓子喊叫他們的兒女回家吃飯,冷不丁地響起幾聲狗叫,有一些窗戶傳來電視機播放的歌舞聲。這些聲音在傍晚快速垂下的暮色里,顯得那樣的急促,那樣的溫暖。
我坐在父母家的門口一動也不動,爸爸媽媽還有妹妹,忽然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變成了一個人,冰冷的風從我的身體里穿行。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已經(jīng)沒有月亮了,我還坐在父母家的門口,四周靜得出奇,我能聽到草叢里最細小的昆蟲的呼吸聲,以及遠處村莊的狗叫貓叫……
失去熱量的我,全身僵硬著,沒有一絲站起來的力氣。
喊叫我的聲音,從遠處一聲長一聲短地響著。但是那似乎與我沒有多少關系,我只想坐在這兒,永遠地坐在這兒,直到等到我的媽媽回來。
終于,一束手電筒的光芒從我眼前掃過,有雜亂的腳步聲奔過來,養(yǎng)母生氣地說:“這么遲了還在這兒干啥?回家去!”她的聲音雖然氣憤著,但明顯帶著一絲憐愛和嘆息。
我說:“媽媽和爸爸還有妹妹全都搬走了。我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膬?,他們不要我了?!?/p>
“他們搬走了?怎么可能?”
“他們搬走了,扔下我,偷偷搬走了?!?/p>
“天殺的,他們連說也不說一聲就這樣搬走了,要我以后怎么養(yǎng)你???”養(yǎng)母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起來。她的哭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那樣粗那樣悲,這些哭聲從此牢牢地嵌進了我的記憶里。
養(yǎng)母哭了一會,抹干淚,不哭了。
“總有辦法的,我們總有辦法活下去。”養(yǎng)母說。
那時,養(yǎng)母剛大病了一場,傷到了背部的肌肉,她看起來很虛弱,體重減輕了許多。她顯得更老了,弓著背,她的腰已經(jīng)不可能再挺直了。
我知道如果我父母連微薄的撫養(yǎng)費都不給我們的話,她要把我養(yǎng)大相當困難,因為她是一個快七十歲的老太太,沒有退休工資,而且體弱多病。
末來的日子我該怎么辦?我覺得自己就像風中的一個肥皂泡,飄飄悠悠地朝自己的盡頭走去。這一點我看得十分清楚,這使我充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