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輕輕地推開我。我看著她滿臉的紅印,我這是怎么了?怎么能把孩子打成這樣?
她默默地向自己的臥室走去,她的背影單薄得像一片紙。我心里揪得生疼,好像她馬上就要離我而去、一去不復返。我輕聲喚道:“自在?!?/p>
她轉(zhuǎn)過頭,冷冷地說道:“我跟你一樣恨朱美,我知道爸爸和朱美都想討好我。我今天之所以答應(yīng)爸爸一起跟朱美吃飯,就是想要教訓她,讓她難堪。我臨走時,向服務(wù)員要了一瓶果汁,我把整瓶果汁從她頭上淋下,罵她不要臉,勾引我爸爸,還警告她以后小心點。當時餐館里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她狼狽不堪、無地自容。爸爸怒不可遏,用拳頭擂著桌面對我大吼大叫。我從頭到尾都跟你站在一邊?!?/p>
原來是這樣!
“以后我再也不管你和爸的事了,你們想離婚就離吧?!弊栽诘穆曇衾滹`颼的,從我的前胸一直穿透到后背,我頓了一下,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口。
自在走進她的臥室,“啪”地一聲把房門關(guān)死。我站在那兒心亂如麻。
這天下午,女神會所舉辦了一場沙龍,從香港請來一位化妝師,教會員們?nèi)绾位瘖y打扮。這位化妝師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因為保養(yǎng)好,穿著時尚,看上去像三十多歲。她一上臺就說婚姻愛情只不過是一場交易,男人的本錢是財富和社會地位,女人的本錢是美麗的容貌和好的性情。因此,形象對女人特別重要。一個外表邋遢的女人如果說他老公很愛她,那么她百分之百在撒謊。
她強調(diào)完容貌的重要性后,從會員里挑出一位長相最丑的女人,當場給大家示范如何化妝。她先讓大家仔細看那個女人的臉,那是一張上了年紀的臉,眼袋下垂,眉毛稀疏,黯淡的嘴唇四周凈是皺紋,臉頰滿是雀斑。隨著化妝師纖細手指的移動,那張臉上有了顏色和光澤,勾勒出了清晰的輪廓。最后在白色聚光燈照耀下,那張臉像被施了魔法一樣變得楚楚動人、神采飛揚。大家熱烈地鼓掌。
接下來,大家開始在化妝師的指導下化妝。
我的手機響起,接聽,是自在班主任打來的,她問:“關(guān)自在為什么沒來上學?”
“自在不在學校?”我驚恐不安地問道。
班主任說:“自在昨天下午請假說回一下家,早上就回學校上課,可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自在昨晚根本沒回家,自在去了哪?我呆呆地定在那兒。班主任什么時候掛的電話,我不知道。一定是因為前天我打了她,所以她離家出走了。
記得她剛出生時,我聽見護士報告說:是一個女兒。我驟然間難過起來,我渴望生下的是男孩,因為大浩是家里的獨子,他想要一個男孩。
那種失落感許多天都不曾離去。
直到有一天,她躺在嬰兒車里,獨自醒著,也不哭,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很專注很專注地看著窗臺上掛著的風鈴。風鈴搖動,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曇魰r,她嘴角彎曲,微笑。她的皮膚如此潔凈細嫩,嘴唇如此新鮮紅潤,眉眼和鼻子生得如此橫平豎直。我的天??!她竟然如此俊美、安詳、自在。是的,她很自在,像一尊小小的佛,有著透明的意識和自覺,她由衷地滿足于自己的當下,如此透徹。那天我感動得一塌糊涂,我看著她的臉,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所有的恐懼、焦慮、慌亂。我是那樣的喜悅,覺得這個女嬰分明是我一直等著的,現(xiàn)在終于等到了,實在是太好太好。
我給她取名為自在,關(guān)自在!多好聽的名字,自由自在。
可是自從我和大浩鬧離婚,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半點自在的影子。每次回到家,她面孔繃緊,一點也不放松。有時候她會坐在沙發(fā)上無緣無故地掉眼淚,有時候會對著窗戶一發(fā)呆就是好幾個小時。我看著她孤獨地站在窗戶邊的身影,忽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害怕她會像紙片兒似的飛身而下。
有一天隔壁家的貓穿過陽臺,跑到我家的陽臺上。她揚起腳,一腳把它踢翻,貓兒嗚咽著在地上掙扎,她又抬起腳,用力地踩在它的脖子上。
她怎么變得如此慘暴!
我的自在,你現(xiàn)在在哪兒?她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我去她喜歡的那家肯德基,沒有她的身影。我又去她常去的公園尋找,還是沒她的身影。已經(jīng)深夜了,我獨自一人在冷寂的大街上尋找女兒。我走到一座天橋上,想著自己如此努力地經(jīng)營這個家,丈夫和女兒卻問題多多,讓人操碎心。橋下是深南大道,汽車帶著嘯音不間斷地飛馳而過,像一條河,我想投入這條河里,忘掉所有的煩惱。
凌晨三點多鐘回到家,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冰涼的空氣籠罩過來,死寂一般的房間里只漂浮著我的氣息,冷冷的,空虛而又無奈。
打開燈,我坐在沙發(fā)上,從桌上摸過煙和打火機,點上火。煙圈慢慢地在寂靜的房間里散開,我感到疲憊不堪。此時此刻,我的女兒生死不明,而我的丈夫正摟著另一個女人睡得香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