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被碼頭上的人拿來作為笑談,擺了很久。
癩子書記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他感覺,自己如同一條病入膏肓的老狗,已經(jīng)是茍延殘喘了。躺在病床上的癩子書記,那一雙灰色無光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盯著病房外邊。他的老伴早已過世,他的獨子,也就是大哥曾經(jīng)過繼到他名下的章程對他這位老爸并不很在意,因此,重病中的他現(xiàn)在是很孤獨的。
他散亂的眸子漫無目的地望著外邊,而思緒則慢慢地活躍起來。這時間,他很自然地回憶起了那些令他自豪、讓他揚眉吐氣的事情。這時,他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了一張白皙俊俏豆花樣嫩冬冬的臉龐,以及那鼓囊囊的胸脯,就禁不住低沉地罵了一句:“該死的爛婆娘!”一邊往肚子里咽了一口口水。
說實話,癩子書記并不老,才剛62歲。在現(xiàn)在這個年代,按照報紙上的說法,60歲的才開始人生的第二春。癩子書記自己也覺得好怪,沒退休在臺上當書記的時候,好瀟灑好矯健好利落喲!那時間,作為碼頭王的他,看天,天是藍的,看江,江是舒緩的,而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那么聽話,對自己又那么忠誠,俯首帖耳??梢哉f,在嘉陵江碼頭,他癩子書記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言九鼎的人物了??上氩坏?,自己一個經(jīng)過了那么多驚濤駭浪的老雀子,卻在要退休的前夕,栽倒在了一個黃毛丫頭布置的泥淖里。而且,栽得那么慘,叫他在不知不覺中摔跟頭,而且栽了之后連噴嚏都打不出來。
癩子書記清楚地記得,自己與謝彩鳳第一次有了實質性的接觸,是在那個夏天的晚上。那晚,繁星滿天,江風徐徐,給人帶來了絲絲涼意。他心里像揣著一只小鹿,蹦跳著向嘉陵江邊的困牛石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無非就是去開會,去給非黨員的積極分子做思想工作,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是,由于心里有了一個自己也明白的小鬼,因此,無論他如何安慰自己,心都被那小鬼咚呀咚地用鼓槌敲著,好像要跳出心窩子來一般。在他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謝彩鳳那張夾竹桃花兒般的笑靨,紅艷艷的,是那么誘人。他嘆了口氣,深一步淺一步地往江邊走。
那張紙條好像一只輕盈的燕子一般。
當時,癩子書記正在看一本畫報。那封面上穿得很暴露的女郎,就活像謝彩鳳一樣,眼睛也那么飛著勾人媚眼,那一對從開口很低的體恤里露出來的白光光的半邊胸脯也那么撩撥人。看謝彩鳳進來,他一陣臉熱心跳,忙把畫報放到了抽屜里。
謝彩鳳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身材略顯高挑、豐腴,一見癩子書記,就微微一笑。“章書記,你的工作怎么這樣忙呢,一天到晚都在看文件?!?/p>
癩子書記從尷尬中走出來了,說:“有什么辦法呢,我早就有心在年輕職工中培養(yǎng)一個接班人,可現(xiàn)在的年輕人呀最不主動了,連入黨申請書都不寫!哎,難道要我這個老家伙來替他們捉刀?”
謝彩鳳很羞澀地一笑,說:“我的好書記,我可是交了入黨申請書的了。”
癩子書記撓了一下頭。“哦,但是你得與組織交心談心啊,知道了嗎?”
“章書記,我——”謝彩鳳把那張“小燕子”甩給癩子書記,就逃一般跑出了書記辦公室。
癩子書記望著謝彩鳳的背影,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他慢慢地把那張“小燕子”打開。“書記同志,今天晚上九點,在嘉陵江邊困牛石,給您匯報我的思想動態(tài),請書記一定準時到。”
就這樣幾句話,把癩子書記一下午都整得心上心下,不曉得自己該怎么辦。說實在話,癩子書記對謝彩鳳當然是有想法的,交心談心在辦公室就再好不過了。因為,書記與職工在辦公室談話是最正常的,那么,這鬼丫頭邀自己到江邊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陰謀詭計在里面沒有呢?
癩子書記左思右想,認為自己同謝彩鳳沒有什么過節(jié),謝彩鳳也沒有必要煞費苦心來算計自己。她叫自己到江邊,也許真是因為在江邊更加便于交談,把自己的真實想法給黨組織講出來。他終于下定決心去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