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利·卓別林：一個普通人

在全世界范圍內，人們將最后一次同時談論查利·卓別林，而且，他們將不得不使用溢美之詞。的確，卓別林曾經是最這樣的人，最那樣的人，唯一……的人。這些最高級肯定會使某些人感到不快，估計我們很快就會讀到一些呼吁大家注意適度和保持克制的文章。評論家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不能讓大家看到維克多·雨果就是一個普通人，那他們究竟在寫什么？

當卓別林那虛弱的身體只剩下一點力氣來推開“藝術家出口”這扇大門的時候，我們向這位普通人致敬的最佳方式大概就是把投影儀放在餐桌上，讓《夏洛特在雜耍場》、《移民》或《朝圣者》的畫面投射到餐廳墻上。在有一點上，所有人的觀點時一致的，那就是，查利·卓別林是最偉大的啞劇演員。緊接著，爭論就開始了，這些爭論主要圍繞他改編的長片和有聲電影，他的政治活動，他的個人生活，他的財富（用今天的話來說，是“他與金錢的關系”），最后還有他的自傳《我的生平》。

卓別林的作品和生活的諸多方面都遭到過指責：二戰(zhàn)期間他支持反希特勒第二陣線的開辟而表現(xiàn)出的政治行動主義，他的最后幾部電影，《一個國王在紐約》和《香港女伯爵》，還有自傳《我的生平》。人們指責的這些方面恰恰是我敬佩卓別林的地方，這不只是因為我天生喜歡與人作對。

不知道批評卓別林自傳的那些人有沒有讀過這本書，即使他們讀過，那肯定也沒有好好讀。因為，一位喜歡卓別林的讀者，或者僅僅是一位電影觀察員都能從書中找到下列所有問題的答案：關于藝術的誕生，好萊塢的發(fā)展，有聲電影的革命，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冷戰(zhàn)對美國人生活的影響，榮譽與財富的相對論，幼年在人格發(fā)展中的重要性，憑借天賦和憑借勤奮而取得的成就之間的差異。總之，如果讀一本書就能理解我們這個世紀的電影，那么我推薦《我的生平》。

卓別林在書中寫道：“而我不需要讀書就知道生命的重大主題是奮斗和痛苦。出于本能，我所有的滑稽元素都基于這兩個主題。我構思喜劇的方法很簡單：讓人物陷入種種麻煩，然后讓他們從中走出來?！?

這就是卓別林的藝術觀。但我不禁會想，卓別林的全部作品都帶有自傳色彩。在他前后，也有別的導演描述過饑餓，但卓別林對這個主題的表現(xiàn)比他們更逼真，也許因為他對此有更深的體會吧！后來，當卓別林為啟斯東電影公司拍攝追捕片時，他比他的同事跑得更快，更遠，因為他要以此為生。

正如他在回憶錄中寫的，他“在社會底層（只有一個英國人可能使用這個詞，所以成為查理先生有非常重要）長大”，這種經歷使他塑造出“流浪漢”這樣的人物，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邊緣人”。是的，卓別林曾是邊緣人中最邊緣的一個，這個極點使他成為名人中最著名的一個。今天的人很難想象卓別林當年的名望，因為電視已經使成名這件事顯得很平常了。二十年代，《插圖》雜志刊登了一張卓別林的照片：卓別林站在巴黎克里榮大酒店的陽臺上，背向我們，他正向聚集在協(xié)和廣場上的人群揮手致意，人群在向他歡呼，是的，所有人感謝他的存在：“那一刻我感覺所有人都認識我，而我卻一個人也不認識?！?

當他在《我的生平》中陷入自省時，一切都變得清晰：“盡管我只是一個暴發(fā)戶，但大家還是很重視我的觀點。”在評論演員時，他把“方向感”放在了首位，“每時每刻都要知道我們身處什么位置，我們正在做什么?！?

有些人說，卓別林在用他的悲喜寓言宣揚逆來順受的思想，事實并非如此。從一開始，他就傳達給觀眾這樣一個信息：贊美個人奮斗。夏爾洛這個窮光蛋是憑借聰明才智擺脫貧窮的。后來，當他成名以后，他開始研究其他奮斗方式，思考公平與不公。關于這一點，我們對他的批評還不夠嗎！《我的生平》中的文字非?？陀^清醒：“我感覺自己當時陷入了一場政治雪崩。我開始質疑我的動機：激勵我的演員身份和現(xiàn)場觀眾的反應對我的影響有多大？如果我沒有拍那部反納粹電影，我還會投入這場唐·吉訶德式的冒險嗎？這是不是我對有聲電影的所有不滿和敵意的升華？我覺得以上這些原因多少都一些，但最根本的還是我對納粹制度的仇恨和蔑視。”

在一篇著名的文章里，巴贊精彩地揭示了卓別林和希特勒之間的這場決斗的秘密：“為了偷走對方的小胡子，希特勒對卓別林拳腳相加。”今天，誰會質疑卓別林在這場戰(zhàn)斗中使用他的世界名望的權利？誰會置疑他不聽整個好萊塢的極力勸說而把這當成自己的責任呢？

不管是卓別林，還是其他讓他人受益良多的人，我們都應該給他們公正的評價。是的，卓別林曾是他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啞劇演員，是的，他有讓人笑讓人哭的天賦，但他同樣有力量有勇氣當自己的編劇，自己的導演，自己的制片人。和其他導演相比，他用了更多的時間去適應有聲電影，因為他有另外一個責任：在銀幕上呈現(xiàn)自己，而且因為他已經在默片中找到了最完美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所以他要邁出的這一步非常大。于是，我們看到《凡爾杜先生》--在這部電影中，卓別林第一次放棄了夏爾洛這個角色--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無論是劇本結構，對白，節(jié)奏，還是他的所有搭檔的表演，一切都只能用“出色”二字來形容。

寫有關查利·卓別林的文章時，我不可避免要在鍵盤上敲出“天才”這兩個字?？纯蠢乩自~典是如何評價卓別林的：“超乎常人的特殊稟賦”。

查利·卓別林去世了。他創(chuàng)造了美麗的電影和美麗的孩子。讓我們祝福熱拉爾蒂納、約瑟菲娜、維多利亞生活幸福，健康長壽，并讓我們對烏娜表達最真摯的愛意和感激，感謝她陪伴查利·卓別林度過幸福的晚年。

《世界報》1977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