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漢感慨萬千,脫口說道:“我玩骰子有大把年月,竟不知骰子有這么多的學問!”
老人打眼睜看葉漢,這后生仔瘦刮刮的,看模樣頂多十五六歲,就玩過大把年月的骰子,豈不是個少年賭徒?老人故意考他,問骰寶的戲法。
葉漢一愣怔,以為是進賭場要考的科目(其實雜工免考),緊張了起來,他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后來越說越流利,眼神灼灼發(fā)亮:
“骰寶各地戲法不一,我方才同堂叔游過一巡澳門的賭場,不及兩分鐘工夫,恐怕說出有誤,把廣州、江門的戲法也擺進去。不過骰子千變?nèi)f化,都還是個點數(shù)的游戲。
“現(xiàn)在的骰寶是用三粒骰子,放進骰盅,蓋上盅蓋,就無人看得見骰子。骰寶臺上有各種圖案,供賭客下注選擇。勸客下注要看荷官嘴巴功夫,賭客下注買哪門,則由賭客自便。一般投買分大小二門,規(guī)定搖出四點至十點為小,十一點到十七點為大。賭客下注幾何,荷官要牢記于心,并與賭客核對。搖盅之前,還要問賭客有無再下注者,有無變改,問過三聲,方可搖盅。搖盅時手要把牢,但又得‘浪’,讓骰子在盅里上下跳動,顯示無欺無詐。停盅時要穩(wěn),揭盅不必慌,要讓眾賭客注意力全集中于骰盅,這時方可輕輕揭盅。報點數(shù)卻是要快要準,不能三粒骰子相加核數(shù),一槌定音,且聲音鏗鏘,又不能吼叫。有的賭館,是先搖盅,后下注,再揭盅。不管順序如何,輸贏開盅便定局,若開的點子是‘大’,荷官就把押在‘小’的泥碼統(tǒng)殺,再按規(guī)定的賠率拿若干籌碼賠給押在‘大’方的賭客(泥碼須用現(xiàn)金購買,為下注專用,籌碼則可兌換現(xiàn)金)。如果開出三粒同樣的骰子叫‘全骰’,無論大小門都被荷官、也就是莊家統(tǒng)吃。
“還有一種是分十六門投注,三粒骰子的點數(shù),最小的是三個‘一’,相加共三點,最大為三個‘六’,加起來共十八點。這般從三到十八有十六種骰式。賭客按骰式投注,押在‘八’上,而開出的三骰之和正好是‘八’,賭客大贏,莊家大輸。不過,總有許多押不中的,莊家也就不容分說吃下所押的賭注。
“再有一種以各種骰子本身的點數(shù)投注的骰式,如果三粒骰子當中,有一粒正好是賭客押中的點數(shù),便一賠一;三粒骰子有兩粒符合賭客押中的點數(shù),莊家一賠二;三粒全中則一賠三。
“其實,骰寶還可跟其他賭式相合,如用番攤的戲法,把三粒骰子所開出的點數(shù)除四,余數(shù)便作為押中的點數(shù),比方三粒骰子所開的點數(shù)總和為十,除四便是二,押‘二攤’的賭客便算押中;又如利用天九牌的方式論輸贏,三粒骰子可配成各種天九牌的形式,然后按天九牌的規(guī)則或殺或賠。”
葉漢說得骰寶臺總管頻頻點頭,不消說這是個吃八方的賭徒,小小年紀,口氣儼然是個荷官,看來是個做荷官的材料。
這兩天,有個荷官坐莊老是輸多贏少,總管正為替代他的荷官傷腦筋。
按常規(guī)換另一個荷官就是,但事件往往沒有那么簡單,換上的荷官又輸。骰寶是莊家與賭客對博的戲法,若輸起了風求神都無濟于事。在有的情況下,賭客抓牌或投注,老賭棍老是交厄運,便叫一個不諳賭術(shù)的生手代勞,果然時來運轉(zhuǎn),贏錢無數(shù)。現(xiàn)在,換這個懂得骰寶規(guī)則,但沒坐過骰寶臺,甚至連茶水工都沒做過的后生仔充當荷官,或許會給這個骰寶臺招財進寶。
老人說:“明天你上骰寶臺。”
一貫鬼精的葉漢一時呆成一個木人。
第二天就正式上班。原先自己是賭客,現(xiàn)在是荷官,角色陡然顛倒,葉漢一點精神準備都沒有,就這么趕鴨子上架,心里頭懸得要提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骰寶臺,眼睛盯住梯口方向。骰寶臺在酒店的頂樓,來了一撥又一撥賭客,很快坐滿骰寶臺。賭客不計較一個毛孩荷官坐莊,也許趁他毛嫩手生,好贏莊家?guī)卒仭?/p>
開始搖盅手還有些顫抖,揭開盅,莊家殺多賠少,葉漢頓時來勁,當即就既快又準報出“殺多少,賠多少”。葉漢心頭高興,卻不表露,亦不張狂,冷靜得像局外人士。其實葉漢完完全全浸淫其中,他正在賭博,是莊家與賭客互博相拼。他忘了自己是莊家,但又做好了一個莊家必守的職權(quán)。莊家這種職業(yè)仿佛是專門為葉漢這種特殊賭徒度身設(shè)置的。
接下幾鋪,莊家財運亨通,又殺去賭客大把泥碼。
骰寶臺總管在一旁不動聲色觀察,心想這后生仔還真是個荷官料。
葉漢坐了兩年荷官交椅,悟出一個道理,若想在荷官中出人頭地,就得為老板多贏錢。荷官與賭客對賭,就要努力搖出與眾人下注不同的點數(shù),或搖出“全骰”。這個道理簡單明了,人人皆知,問題是你荷官有這個本事嗎?若有,大家就不用來賭了,不如直接送錢給賭場老板。
葉漢相信傳說中的“搖骰神仙”是真的,下班后就勤練不輟,果然有所長進,不全是聽天由命的“瞎搖”。葉漢心滿意足了,如果真是“搖骰神仙”,那會嚇得沒有賭客上門。
歲月就在骰子的翻滾中,不知不覺過去了。轉(zhuǎn)瞬就到豪興公司的一統(tǒng)天下,葉漢在豪興的賭場吃糧,葉漢是吃“全糧”的荷官,他完全對得起這份薪水。
葉漢賠錢的數(shù)額一般總是少于其他荷官,如果別張骰寶臺背時,總管就“換馬”讓葉漢上陣。葉漢是總管最賞識、最器重的荷官。做荷官做到這份上,葉漢當然好開心。
但也有不開心的時候。
葉漢從沒得到大老板盧九的褒獎。據(jù)說有一次,葉漢出中央酒店,迎面遇到從新馬路欲進來的盧九。葉漢打先露出笑容,但盧九好像不認識葉漢,徑直入內(nèi)。葉漢的長相奇特,盧九不會不認識葉漢。葉漢只好自我安慰,也許我長得難看,也許是貴人多忘事。
大老板盧九高高在上,情有可諒,澳督都經(jīng)常上他的花園做客。二老板盧廉若坐鎮(zhèn)公司管事,也常常巡察賭場,下面的人前呼后擁,嚇得葉漢不敢上前打招呼。骰寶臺總管說過為葉漢加人工,但總加不下來,據(jù)說是二老板不同意。
于是,在1935年,葉漢去了深圳賭場,老板是傅老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