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康納兄長？"安尼施開口問我。房間里靜得仿佛聲音都被抽空了一般。他們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這是預料中的。"CERV"的工作人員曾經(jīng)強烈建議我們在回答這類難以逃避的問題時要盡量含糊其辭，謹慎小心。很少有志愿者在離開后再次來到尼泊爾，主要是因為路途遙遠，還有就是時間上也不允許。在孤兒院里做志愿者通常也是一次性的，那是一種你永遠不會忘記但也永遠不想再重復的人生經(jīng)歷。"CERV"的官員們清楚地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孩子們抱有虛幻的希望，以為我們離開后真的會再來，這樣只會降低孩子們對下一批志愿者的信任度。來照顧孩子們，做替補父母親的志愿者來了又走，走了又有新的來，孩子們早就對此習以為常。這種制度的確有很多弊端，可是目前還沒什么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也不知道，安尼施，但我保證，我會盡量回來！"我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希望，但孩子們卻沒有任何反應。

"到底是什么時候，兄長？"一陣尷尬的沉默后，安尼施追問。

"嗯，一年內(nèi)肯定回不來，"我對他說，"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我要去完成一次很大很大的旅行嗎？我還在地球儀上指給你們看來著。"

"那旅行結束可能就回來了，對嗎，兄長？"

"對，可能是！"我說。他們以前聽我提起過旅行的事，聽我這么說，一些孩子不再盯著我看，還有幾個也放松下來，躺到了床上，只有安尼施一個人還保持原來的姿勢，坐在床邊。他換種表達又問了我一遍同樣的問題，還不放心，再問一遍，問題具體到我年底準備做什么，我要不要回家，我喜不喜歡茍達哇力，等等。最后我終于忍不住打斷他："我真的不知道，安尼施。不過明天早上我們會再見的，好嗎，孩子們？"

"好吧，兄長。"他們齊聲回答。安尼施終于肯躺下睡覺了。我關燈離開。

回到臥室，我把背包從床下拉出來，從架子上取下一摞T恤平放進背包。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淚水奪眶而出。事實上，那天晚上我失聲痛哭。很多年沒有哭過了，一下子變得如此激動連我自己都始料不及。我抽噎著告訴自己：不錯，你在茍達哇力過得很開心，可是這里一無所有，你每天只能吃米飯，而且足不出戶，見不到女人；你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電影電視看了，還得照顧十八個孩子；你身上永遠臟兮兮的，而且從沒覺得暖和過。

我想起每次在美國過完圣誕節(jié)乘飛機返回布拉格，媽媽到機場送行的時候，總是趴在我的肩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像我現(xiàn)在這樣。以前我總不明白，悲傷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離別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可這次不同。那個晚上，同樣一股絕望的悲傷在房間里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