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太擠了,娃娃。幾乎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我們怎么睡?"
艾薇說得沒錯,不是只有面包師傅一家在用地下室,其他人也知道這是藏身的好地方,所以地下室里擠滿了人,空氣難以流通,睡覺幾乎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每次警報解除,我們就都得上樓回到自己的床上,在下次空襲前盡量抓緊時間補充睡眠。
盡管有顆炸彈擊中了距我們只有幾百米遠(yuǎn)的一座建筑,但空襲并不是那晚最讓我難忘的事情。雖然爆炸也造成了我們所在的這棟建筑的震動,每個人都緊緊地抱住彼此,好像炸彈下一刻就會落到我們的頭上,緊接著煙味向我們飄來,我們都很擔(dān)心會因此而困在地下室里,遭到活埋。滅火時的喊叫聲、嘈雜聲不絕于耳。后來我們聽說,有些居民在這次空襲中不幸喪生了。
最讓我難忘的是在那之后幾天發(fā)生的事。事件第一次發(fā)生的時候,雖然我并沒有親眼目睹整個過程,但這件事在我的腦海里依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當(dāng)我們試圖在房間的一扇窗戶下休息一會兒時,突然聽到了一陣暴亂聲,因為當(dāng)時所有的窗戶都碎了,所以外面的動靜我們能聽得一清二楚。鎮(zhèn)子里頭有士兵在來回巡查,我們聽到他們在大聲地盤問一個人,說是要看他的證件。顯然那人沒有證件,或是證件不對,又或者是拒絕配合他們的審查,他們便對他開了槍,只開了一槍。雖然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槍擊的聲音,但我卻從未如此近地聽到過開槍的聲音,一個人就這樣被槍殺死了。來自遠(yuǎn)方的槍擊聲總是疏離的,我們并沒有親自看見或聽見子彈擊中目標(biāo)。而這次卻不同,我親耳聽見一把槍對著一個人開火,而那個人當(dāng)場死亡。
艾薇在士兵一開始盤問那人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所以她開始給我講童話故事,試圖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但那盤問時的咆哮聲、含混不清的回答以及最后那令人厭惡的子彈射擊聲依然極為清晰地進入了我倆的耳朵。在那之后我們還聽到了士兵繼續(xù)前進的聲音,然后一切又歸于平靜,好像沒有人去移動那具尸體。
隔天或許會有人來為他安葬,我希望如此,但我并不知道事實是怎樣的。從那時起,我便常常猜想那個人會是誰,是什么樣的緣由讓他來到史督茨豪斯而又如此的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蛟S他是美國偵察員,盡管我們聽到他說的是德文,而不是英文;或許他是德國軍隊的逃兵;或許他是從巴爾干半島被帶到德國來工作的農(nóng)場工人,希望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之際也能為自己爭取到自由;他也可能是意大利人:一九四三年秋季,在意大利脫離軸心國之后,意大利人便成為了德國的敵人,許多在德國的意大利人都遭到了槍殺。無論他是誰,我都為他感到遺憾,之后的歲月中,我常想想他的母親、父親和兄弟姊妹是否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結(jié)婚了嗎?他有孩子嗎?孩子是否在長大的過程中一直追問著"爸爸在哪里"?然而,我也很同情那些槍殺他的士兵,他們很可悲,在戰(zhàn)爭后期那樣驚恐、困惑的日子里,他們還誤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義的。在非常時期里,可怕的事情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