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時而至的春筍,其本身的味道已是鮮極,無需多加調(diào)味,便能充分領(lǐng)略其腴嫩清新的本色。春筍越往上的部分,肉越是嫩,到了筍尖上,連殼也是嫩得一碰就碎。春筍燒肉丁是最簡單的做法,將筍用刀拍松,切成丁,油鍋燒熱,入鍋煸炒至微黃,即加入事先已燒入味的半熟肉丁、醬油、糖,續(xù)上水,小火燒至湯汁收濃即成。其色澤紅亮,鮮嫩爽口,略帶甜味,雖是家常味道,卻百吃不厭。若是花點心思,也可現(xiàn)學(xué)著做道春筍炒臘肉,臘肉切條,放水煮到肥肉呈半透明狀盛起,然后把切片的筍在鍋中煸香,再放進(jìn)臘肉同炒,加紅辣椒絲和青白蒜,加鹽、料酒、雞精,就成了。春筍的吃法,可謂葷素百搭,炒、燒、煮、煨、燉都各有風(fēng)味。浙人還把筍放壇中發(fā)酵制成霉筍,燉湯喝。
筍子好吃,大多情況下卻處在配角地位,仿佛清新的小家碧玉,雖居于一隅,安寧沉靜,卻讓你怎么也難以忘懷。同時,不事張揚(yáng),是那種淡泊出塵的意境,又略帶幾許文人清苦的氣質(zhì)。我家客廳掛有一幅朋友書贈的鄭板橋的詩:“江南鮮筍趁鰣魚,爛煮春風(fēng)三月初……”如今,長江鰣魚已絕跡多年,但這并不妨礙我對鮮筍鰣魚的欽羨神往。這些年,每至春深時,我總是要買來“江鮟”——又稱“鮰鮟”,做一款春筍鮰魚,也別有一番滋味。鍋中油熱,鮰魚煎香,加高湯,大火燒開,放姜、鹽、味精,小火燜至魚酥油出,投入切成滾刀塊且焯過水的鮮筍,燒到湯汁收濃即成。品入口中,鮰魚腴厚春筍嫩脆,加上那種清香綿綿的筍味,仿佛咽下去的就是氤氳在時空深處的濕潤詩情。
春筍還有藥療效果,兒童患麻疹、水痘,就喝點春筍鯽魚湯,讓體內(nèi)邪氣散發(fā)出去。若能事先將鯽魚抹上鹽和黃酒腌一會子,爆香姜片,將魚略煎一下,這樣湯容易變得牛奶一般白。再加水,放入春筍,燒開后轉(zhuǎn)小火煮,起鍋前放點胡椒粉、蔥花,那就是絕美風(fēng)味在此湯了。
春筍的前身,是“金衣白玉”的冬筍。與春筍相比,冬筍嫩白,尤顯少不更事的甜美香鮮,因此越發(fā)招人憐愛。林語堂說他自小最愛吃的菜,就是“冬筍炒肉絲,加點韭黃木耳,臨起鍋澆一勺紹興酒,那是無上妙品——但,一定要我母親親自掌勺”。而在袁枚《隨園食單》里,收錄有凍豆腐一道佳肴,就是用豆腐加雞湯汁、火腿汁,以及香蕈、冬筍久煮而成。李漁則稱冬筍為“素食第一品”,甚至認(rèn)為“肥羊嫩豕,何足比肩”!
本世紀(jì)初,我在竹鄉(xiāng)廣德一處農(nóng)家樂山莊,被人招待嘗過一味冬筍名吃:將冬筍連殼埋入紅熾炭火中,燒燜出香味,剝下筍肉,以辣醬芝麻油和蔥姜汁蘸食,味道熱烈,風(fēng)格獨特,記憶頗深。但其奢侈的程度,卻令我至今猶存愧疚……
春深又一年,一支支碧玉簪般的新筍透土了,漫山遍野浮升著蓬勃綠意。老阿婆大約又是坐在門邊的竹椅上不緊不慢地剝著筍殼,從春筍一樣的年華起,每年春天都要這般在盈耳的鳥語里剝筍曬筍,否則,春天就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