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五家機構的古物、圖書、檔案等倉皇運臺的同時,翁文灝見國民黨大勢已去,遂決定獨自開溜,于1948年11月26日辭行政院長職,由孫科繼任并重新組閣?;靵y中,原決定中央研究院各所人員全部遷臺的計劃竟沒有幾人響應,多數(shù)人員仍要在南京、上?!办o觀待變”。陶孟和等人則明確反對遷臺,堅持要留在大陸,靜候共產黨軍隊到來接收。11月30日,陶孟和參加在京人員談話會時,見不可一世的國民黨大佬與一群公公婆婆即將倒下,感到自己終于可以吐一口惡氣,倒一倒若干年來肚中的苦水了。遂腰桿子突然硬將了起來,毫不客氣地對朱家驊說:“搬不搬要同全所同人商量,以多數(shù)人意見為依歸?!盵11]
12月9日,面對朱家驊的催促,陶氏以所務會已開過,“全所人員多一票”決定不遷回復。朱氏聽罷又急又怒,當場以“出席人員中包括助理研究員,不符合規(guī)定”為理由,強行令全所搬遷,但陶卻置之不理,并以各種辦法拖延。面對朱家驊步步進逼,陶孟和給社會學所的同仁打氣說:“朱家驊是我的學生,我可以頂他,他不敢把我怎么樣?!盵12]意思是你們這些小的們不要怕,一切事由我這棵大樹頂著。1949年5月,竺可楨由杭州潛往上海,聽任鴻雋、陳衡哲夫婦說:“陶孟和頗贊成共產,近來大發(fā)議論,于首都陷落前赴京……”[13]此時的陶孟和決心拉著手下弟兄離開即將崩盤的梁山泊聚義廳,棄暗投明,接受新一輪招安,因而朱家驊的一切努力皆成徒勞。
在中央研究院各研究所中,只有傅斯年主持的史語所在遷臺事宜上表現(xiàn)得較為積極,但真要離開生于斯、長于斯的家園,其彷徨、猶豫、痛苦也在心頭縈繞不去。據(jù)陳槃回憶:“當首都倉皇之日,時有陳布雷、段錫朋二氏之歿,師(傅斯年)因精神上大受刺激,悲觀之極,頓萌自殺之念。而師未于此時殉國者,賴傅夫人愛護防范之力也。”[14]陳氏之說后來得到了俞大綵的證實。當時俞正準備陪母親去廣州、香港就醫(yī),傅斯年的弟弟傅孟博暗中勸俞不要離開,俞大綵說:“那時我的母親患嚴重心臟病住院,大姐大絪,以南京危在旦夕,決奉母先飛廣州,轉香港就醫(yī),她要我同行,與她共同隨機照顧病母。我慮及孟真舊病復發(fā),加以他感時憂國,情緒極劣。母親重病在身,長途飛行,極感憂慮,左右為難,不知何所適從商之于孟真。他毫不遲疑地說:‘你母親病情嚴重,此行如有不測,你未能盡孝,將遺恨終生。你非去不可,不要顧慮我?!衣哉醒b,準備隔日啟程,當夜孟博趕來痛哭流涕,責備我不該離開孟真。他說:‘你難道不知道哥哥隨身帶著一大瓶安眼藥,一旦匪軍攻入,他便服毒自盡么?那時,你將何以自處?骨肉情深,感人肺腑,我們相對涕泣,我便放棄了廣州之行?!盵15]
陳槃的回憶當是可信的,與傅氏一度友善的北大教授、汪偽國民黨中央常委兼宣傳部長,1941年后為蔣介石侍從室秘書、《中央日報》總主筆陶希圣,也曾有過類似的回憶。陶說:“在徐蚌戰(zhàn)事失利之后,我到雞鳴寺去看孟真;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圖書都在裝箱,他的辦公房內也是箱篋縱橫。他告訴我說:‘現(xiàn)在沒有話說,準備一死?!S手的小篋里面藏著大量的安眠藥片?!盵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