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秒。接著,戴利太太輕嘆一聲,既像喘息又像呻吟,同時去抓提箱。我即時伸手阻止:“我得請您別碰這個箱子?!?/p>
戴利先生啞著嗓子:“哪里……”他從齒縫吸一口氣說,“你是從哪里拿到的?”
我問:“你們認(rèn)得這個箱子嗎?”
“是我的,”戴利太太緊握著關(guān)節(jié)說,“蜜月旅行買的。”
“你是在哪里拿到的?”戴利先生說,音量稍微提高,臉龐漲成不健康的紅色。
我眉毛一挑,向凱文使了個眼色。整體而言,他說得很好,講了建筑工人、出生證明和電話。我像講解救生衣的空姐一樣一邊出示箱里的東西,一邊觀察戴利家的反應(yīng)。
我離開那年,諾拉大約十三四歲,還是個肩膀渾圓、矮矮胖胖的小女孩,頭發(fā)又鬈又曲,對自己過早發(fā)育的身材一點也不滿意。不過,結(jié)局倒是皆大歡喜。如今她身材和蘿西一樣讓人眼睛發(fā)直,雖然不再豐腴,但性感依舊。
在這個少女刻意不吃不喝,永遠暴躁易怒的時代,這樣的身材已經(jīng)不復(fù)見了。她比蘿西矮了三五公分,深棕色頭發(fā)和灰眼眸,不像蘿西那樣色彩繽紛,但兩人還是頗為神似。仔細(xì)看不覺得,乍看就會搞混。不是一眼就看得到的雷同,而是肩膀的角度與脖子的弧線,還有她聽人說話的姿態(tài):完全靜止,手掌包著另一只手的手肘,眼睛直直盯著凱文。這些都和蘿西太像了。很少人能坐著不動聽人說話。蘿西是第一名。
戴利太太也變了。
我還記得她脾氣火爆,時常在門前的臺階抽煙,翹起一邊臀部坐上欄桿,用雙關(guān)語讓我們男孩子聽得面紅耳赤,在她嘶啞的笑聲中落荒而逃?;蛟S因為蘿西離開,或許因為戴利先生和二十二年的歲月,讓她整個人泄了氣,彎腰駝背,眼窩下垂,感覺很需要抗焦慮藥振奮一下。
然而,最讓我在意的,是我青少年時期沒從年輕的戴利太太身上看出來的一件事:除去藍色眼影、爆炸頭和輕微的瘋狂,她就是蘿西的倒影。而我一旦看出兩人的相似,便再也無法視若無睹,就像閃過眼前的全息相片,怎么瞄都看得見。假如蘿西沒死,多年下來可能變得和她母親一樣,想到這點我的神經(jīng)不禁緊了一下。
不過,我越看戴利先生,就越覺得他像他自己。他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毛背心換過一兩枚扣子,耳鬢毛發(fā)修剪整齊,胡子剛刮完。他昨晚一定帶著刮胡刀到諾拉家,在她載他們回家之前刮好胡子。
戴利太太身體抽搐,嗚咽一聲咬住自己的手,看我翻動手提箱。諾拉深呼吸了兩次,仰頭用力眨眼。戴利先生表情完全不變,只有臉色越來越白。當(dāng)我舉起出生證明時,他臉頰的肌肉抽動一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