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倩嫁給皇太子后,肚子倒也很爭氣,次年就給太子生下了皇太孫劉進(jìn),這時皇太子劉據(jù)把史氏的很多族人都招進(jìn)太子宮,封為郎官。只是次倩僅有個姊姊,同產(chǎn)中沒有男性,未免感到遺憾。細(xì)兒這時突然想起當(dāng)年在高家和前夫生的兒子高辟兵,于是請求太子把高辟兵招進(jìn)宮,拜為中郎或者侍郎。可是高辟兵卻是很不成器。細(xì)兒一怒之下,請女兒次倩游說皇太子,將高辟兵發(fā)到下面的郡縣去做個實際管事的官職,以便積勞升遷。這時鄂邑蓋公主比較討皇帝喜歡,她暗暗諷勸丞相和御史大夫,奏請高辟兵為豫章郡都尉,駐南昌縣,掌管豫章郡四十萬張強弩。
次倩聽到這個任命,有點迷惑不解,她不相信這個同母異父的飯桶哥哥有能力擔(dān)任那么重要的官職,甚至連皇太子也感到奇怪,因為他和鄂邑蓋公主不是親同產(chǎn)姐弟,一直是面和心不和的,她為什么會這么賣力地替自己安排親戚呢?
高辟兵自來了豫章郡,還是老樣子,天天躲在家里,幾乎沒有辦過什么公事。每日仍然是下廚做飯,吃飽喝足了,就躺在庭院的大穀樹底下睡覺。丞屬掾吏們很著急,集體去拜見他,希望他能經(jīng)常去官署坐曹處理政務(wù)。高辟兵光著個膀子,樂呵呵地說:“諸位不知道,我這是實行‘無為而治’啊?!彼樕系姆嗜庖活澮活潱馗系姆嗜獠粫r地抖動,晶亮的汗水在肉的褶皺之間閃爍游走。“哎,你們豫章怎么會這么熱的?”他岔開話題了。
掾吏們賠笑道:“的確如此,豫章郡地處江南,城里又有贛水流過,又濕又熱。我們這些下級官員都是本地人,習(xí)慣了炎熱。真羨慕都尉君是從長安帝都來的。長安是非常的爽塏吧?”
“那是,”高辟兵笑笑,“你們不知道,每次皇帝陛下下詔書,要列侯們到自己的封地上去。那些封地在江南的列侯,無不悲傷嘆氣的。還是長安好?。 彼木G豆眼望著都尉丞:“公孫君,你也是在陽陵邑西漢皇帝從高帝劉邦到宣帝劉詢,都在所葬的陵墓附近建筑城邑,遷徙天下豪富大族充實其中,稱為陵邑。長大的,應(yīng)該知道的了?!?
那個叫公孫都的都尉丞笑道:“的確,下吏剛來的時候,也適應(yīng)不了這里的燠熱,可是過幾年也就習(xí)慣了。都尉君是皇太子的大舅子,住在長安的直城門邊、面向北闕的甲第,下吏曾經(jīng)求家叔帶下吏去見識見識,可是家叔拒絕了,說下吏讀書太少,性格粗鄙,禮節(jié)不修,恐怕惹皇族人笑話。對了,都尉君能來此執(zhí)掌重職,可見深受皇帝陛下重視,雖然辛苦一些,可是什么能跟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相提并論呢?剛才都尉君說無為而治,非常精辟,可是下吏側(cè)聞,皇帝陛下很早以來就愛好儒術(shù),都尉君身為皇親,自小也熟讀《論語》、《孝經(jīng)》,儒學(xué)深厚,皇帝陛下喜歡以經(jīng)義治國,以《春秋》斷獄,都尉君正好可以施展才華,以便將來躋身公卿的行列。黃老那一套,恐怕已經(jīng)不合時宜了吧。”
高辟兵笑容收斂了,他摸摸自己肥碩的胸脯,隨手一把汗甩出去,險些甩到掾吏們的臉上。他不耐煩地說:“《論語》、《孝經(jīng)》是天下無人不讀的識字課本,哪里就是什么專門的儒學(xué)了?我若喜歡儒學(xué),難道不早早地去學(xué)那《詩經(jīng)》、《儀禮》,當(dāng)那清閑的博士,還跑到這荒涼的地方來受罪?諸位不要再說了。無為而治未必就不能治理好一郡,當(dāng)年文皇帝不就是無為而治,令天下衣食滋殖、蒸蒸日上了嗎?即便是本朝的汲黯,當(dāng)年擔(dān)任東海、淮陽兩郡的太守,天天躲在屋子里睡覺,公事全部委任丞屬,而年終考核也總在天下郡國前列。況且都尉的職任不比太守,本就不大需要涉足行政方面的事宜,當(dāng)今天下太平,正是放馬于南山之陽的時候。我們只需要清靜無為就行了。”
丞屬們見到高辟兵這樣懶洋洋的,又知道他有很好的背景,任職這個地方不過是做個樣子,撈取點升職的資本,于是怏怏地一哄而散,都懶得理會他了。任由他關(guān)上門,在樹蔭下喜滋滋地晾那一身肥肉。公孫都有些不快,出了里門,他壓低聲音對其他掾吏說:“沒想到我們都尉府這樣嚴(yán)密的軍事機(jī)構(gòu),現(xiàn)在每日只看見裊裊炊煙,實在是丟臉至極。讓黔首們看見,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再說,這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皇帝陛下怎么會派這么個人來掌管沖靈武庫呢?”
掾吏們憤憤說:“他是皇太子妃的大兄,有什么奇怪?”公孫都拈了拈頜下稀疏的胡須,憂慮重重地說:“諸君有所不知,近年來皇帝陛下寵愛鉤弋夫人,衛(wèi)皇后家族早就沒什么勢力了?;侍右册пё晕?,天天擔(dān)憂自己被廢掉,皇帝陛下怎么有可能提拔這么一個懦夫擔(dān)任發(fā)弩都尉呢?況且,沖靈武庫的安全與否,和我們每個人的責(zé)任相關(guān),萬一發(fā)生意外,按照《置吏律》,他這個長官固然有罪當(dāng)斬,我們這些下屬也一個都跑不掉的,恐怕都得為他陪葬了?!?
掾吏們?nèi)即粼谀抢铮樕钒?,嘆道:“看來只有我們多費點心了?;实郾菹陆陙砺闪罡鼡Q頻繁,的確讓人無所適從。而且用法太峭刻了,當(dāng)年暴公子暴勝之,字公子,曾任繡衣御史,當(dāng)時官至御史大夫。被皇帝陛下任命為繡衣使者,持節(jié)來到我們豫章郡,發(fā)郡車騎甲士,監(jiān)臨兩府,把太守、都尉及丞屬十多人全部當(dāng)場斬首?,F(xiàn)在想起來還后怕。真怕皇帝陛下又派一個繡衣使者來,那時候,我們不知道還能否有幸保住頸上這顆吃飯的家伙?,F(xiàn)在梅嶺那邊盜賊聚集有數(shù)百人,我們也只能封鎖消息,不敢讓皇帝陛下知道,唉,都尉丞君,何妨向令族叔公孫君侯打聽一下消息,探詢皇帝陛下派遣高辟兵來掌管沖靈武庫的用意?”
公孫都皺起眉頭:“疑問就在這里,我堂兄公孫敬聲去年因為細(xì)事不謹(jǐn),已經(jīng)下廷尉獄了。家叔急得要命,曾向皇帝陛下請求,希望能以捕獲陽陵大俠朱安世為堂兄贖罪?;实郾菹履钤诩沂迨腔屎蟮慕惴蛎嫔?,答應(yīng)了家叔的請求?,F(xiàn)在家叔布置家吏,并以丞相府的名義發(fā)牒給全國郡縣,逐捕朱安世。皇帝陛下有個期限,如果不能在十月年終考核之前捕獲,我堂兄恐怕性命不保。說起來這新來的都尉也跟我有點七彎八拐的姻親關(guān)系,家叔曾提起,皇帝陛下對家叔的政績并不滿意,對皇后和太子也很冷淡,本來應(yīng)該下詔書褫奪他的印綬才對,可為什么非但沒那樣干,反而提拔和家叔有關(guān)的人擔(dān)任重要職位呢?你們想,如果在天下大亂的時候,無論什么人,能握有沖靈武庫的強弩利兵,那都是十分可怕的。”
掾吏們又七嘴八舌地交談了一會,好奇地問:“這朱安世到底犯了什么事情,竟讓皇帝陛下也這么不安心,甚至要不惜委曲律令去答應(yīng)令叔的要求?”
公孫都嘆了口氣:“這朱安世是名震長安城以及整個三輔地區(qū)的大俠,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的大名了。據(jù)說此人不但武功非常高強,而且對幫助困窘的黔首相當(dāng)熱心,因此有一幫五陵惡少年仰慕他,爭相為他賣命。如果他想殺一個人,根本不用吩咐,那些惡少年會及時斬了那個人的首級,而且也不向他表白。惡少年們這樣做,倒是挺有意思的。似乎他們并不想顯示幫忙殺人是在討好朱安世,相反,他們認(rèn)為這樣的不留姓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如果幫了對方又去向?qū)Ψ窖麑?,倒顯得品德有虧,十分可鄙了。他的聲名達(dá)到極致的時候,連朝廷卿相都相互吹噓自己是朱安世的朋友,雖然朱安世只是個布衣,爵位還不到公乘,可是王侯們倒?fàn)幭鄟戆徒Y(jié)他?!?
“這也太沒有王法了?!鞭蚶糁杏腥伺?,“人命至貴,誰能夠代天子致刑罰。怪不得皇帝陛下這么生氣,竟至于要下詔書追捕他這么一個平民布衣。只是在下有一點不明白,如果皇帝陛下的詔書對追捕朱安世都沒有什么效果,令叔難道會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何況,以皇帝陛下那么至尊無上的位置,何必要跟令叔講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