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出發(fā)?!眲Ⅺ惗奸L吸了口氣,命令道。終于,他們都喘著粗氣,鉆進了蔥欞車,只感覺到車廂猛然一震,繼而向前一陣疾沖,沖上了馳道。但是駟馬還未發(fā)足,突然聽得背后鼓聲大作,遠遠有人在大喊,“攔住那兩輛蔥欞車,有賊盜。捕獲了有重賞?!闭枪懿闹堑穆曇簟?
劉麗都微微一笑:“這個懦夫,剛才怕死,現(xiàn)在喊破嗓子又有什么用,哼,還不如趕快回去復命,哀求主子留下自己那顆愚蠢的腦袋?!?
馬車直直地沖上馳道,御者向左邊一拉韁繩,馬車向左轉(zhuǎn)了個彎,馬頭對準江都官道方向,他揚起鞭子,就要擊下去。這時又聽得啪啦一聲,突然從左邊亭舍里沖出三四個漢子,手里提著刀劍,嚷道:“哪里來的賊盜?莫不是剛才停駐在這里的幾個人?他們不是有官府封印的符傳嗎?怎么是賊盜?”另外一個喝道:“管不了這么多,攔下再說?!蹦穷I頭的漢子馬上跳到馬車前,御者猛拉韁繩,馬車仰天一陣嘶鳴,止步不發(fā)。
小武聽那領頭漢子的聲音,知道是自己認識的鯉魚亭亭長。他低聲對劉麗都道:“為什么把馬車停在亭舍附近呢,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又掀開車的帷幔,在窗口露出臉孔,叫道:“八狗君,我是小武。有人假傳丞相命令要殺我,我有冤無處訴,只好暫時逃亡,等有機會再去長安伏闕理訟??丛谖覀兣f識十多年的分上,你先讓開,放我一條生路吧?!?
那亭長先是一驚,露出古怪的神色,隨即喜不可抑:“哦,原來是才高升不久的縣丞君,幸會幸會。不過你的話當真奇怪,丞相以萬石之尊,怎么可能冤枉你一個縣丞。你必須下車跟我走,訟現(xiàn)在就可以理。你不是常常自稱斷無冤獄的嗎?我想為自己辯護也一定行?!?
小武強行壓住心頭緩緩升起的怒火,溫言相求:“八狗君,不行啊。丞相可能聽信讒言,今晨他們不經(jīng)鞫問就斬了王縣令,我現(xiàn)在回去必死無疑,你先放過我,以后一定厚報?!?
那亭長剛才還笑嘻嘻的,突然變了臉色:“說的什么屁話,誰稀罕你的厚報?我八狗身為國家官吏,豈能因私廢公?你口口聲聲冤枉,誰又信你,你這人連自己的同產(chǎn)弟弟都可以送上刑場,有什么壞事干不出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識相點,趕快下車,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彼汉鹊溃骸扒蟊I,準備動手?!?
小武大怒,暗道,人心真是不可究詰。有的人天生良善,胸無城府,和他們傾蓋便可成故交。比如嬰齊,只是到了縣廷才認識,不過數(shù)月,竟可以死生相托。有的人自小在一起玩耍,卻直到白頭尚如新識,不但永不可能成為心腹死友,而且心中一直對你充滿嫉妒,關鍵時候就落井下石,栽贓陷害,無所不為。眼前的八狗就是這樣,當初自己和他同居閭里,又同一年選拔為吏,當了相鄰兩個亭的亭長,平常見了自己也客客氣氣的。自從自己調(diào)任縣丞后,更是變客氣為恭敬,沒想到他突然變臉,如此諷刺辱罵,恨不能自己馬上人頭落地,他好立功受爵。哼,有的人生下來就是惡棍,這是毫無疑問的了。他全身的熱血填塞了頭腦,抑制不住心頭的激憤,長跪著一抬腿,準備站起身來。
“你想干什么?”劉麗都抬起袖子,擋在他前面。
小武怒道:“我下車和他拼了?!?
劉麗都不滿地一撅嘴:“什么?和這樣的狗奴才拼命?”她呼的一聲從車廂后部躥到前部,推開御者,拔下頭上的簪子,在驂馬的屁股上猛刺一下,那馬負痛,哀鳴一聲,發(fā)足狂奔。八狗猝不及防,被馬蹄當胸踏下,仰面栽倒,接著大車一陣劇烈顛簸,從他身上碾了過去,朝著廣陵方向疾馳。
小武掀開車廂后部的帷幔,漫天的灰塵模糊了后面那個躺著的人影,他嘆了口氣,放下了帷幔。
“為什么要救我?你也知道,我曾經(jīng)斷過一件獄事,那件獄事差點讓你們除國當時諸侯王如果犯了大罪,就會被撤銷國名,國土被中央朝廷收回,重新設置為郡縣。?!毙∥渥卦?,沮喪地說。
劉麗都仰著頭:“哼,我怎么會不知道。不過大丈夫各為其主,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你身為豫章郡的一個縣吏,為皇帝陛下效忠,那是你的本分。只不過現(xiàn)在他們非但不用你,反而要你的腦袋,我何不趁機收留?等你成了廣陵國的人,你一定也會同樣為廣陵國盡職效力的?!彼f到后面,不自禁露出頑皮的笑容。
“呵呵,”小武苦笑道,“我一個逃亡的死刑徒,即便去了廣陵,也只能日日躲藏宮中,和隱官刑徒無異,又能為大王效什么力呢?一旦被公孫賀發(fā)現(xiàn),下文書來切責,你們又怎敢不把我的首級乖乖獻上?”
劉麗都低下頭,斜視了小武一眼,岔開了話題:“嗯,好像你很得女人歡心啊。剛才那個一心要救你的女子,我不認識,但你們都叫她邑君,想來地位不低。似乎她對你頗為曖昧,是不是想嫁你?。俊?
小武覺得臉上發(fā)燒,囁嚅道:“那,那是豫章都尉高辟兵的妻子,高辟兵被皇帝封為列侯,妻以夫貴,她自然可以稱邑君了。你說什么?她對我有意思,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我們的地位相差天遙地遠,怎么可能般配?”
劉麗都輕笑道:“哼,什么地位不地位的,漢家可不講究這套。當年平陽公主嫁了她自家的奴仆衛(wèi)青,不是反而傳為佳話?”她突然伸出一只手來,放在小武左手的手背上,“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酷吏,談到女人竟然這么害羞。是不是有點不大對勁???”
“那怎么可能一樣,衛(wèi)青大將軍英武伉健,雖古之名將,不過之也。我一個小小的獄吏,給他提鞋,他也嫌我手長得粗陋呢?!毙∥湓G訥地說,他的眼光定在那只纖手上,胸中好像成了一片池塘,一群群青蛙撲通撲通往里面亂跳。她的手涼絲絲的,光潔柔膩,好像涂了一層油,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小武呼吸急促,腦中亂成一片,仿佛潛泳在水中一般,這仿佛不可能是剛才那只扣弦發(fā)箭的手。他大著膽子陡然反掌一把攥住了它,輕聲道:“真美的手,天哪!不行,這會讓我獸性大發(fā)的?!?
劉麗都輕笑道:“你吐辭真不文雅,才脫離危險,就變了一個人。男人是不是都這樣的……”她的聲音越發(fā)的低了,像蚊子振翅一樣,“吻我?!彼f。
一剎那間,小武全身熱血沸騰,他再不猶豫,一把扳過她的身體,摟在自己懷里,那種溫軟的感覺,讓他全身每個毛孔都豎立起來,何況其他。她仰面躺在他膝上,她的唇紅艷欲滴,就像剛成熟的含桃,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想親一口。她身上的體味因為剛才的奔跑,而氤氳在狹小的車廂里,那是一種無法言傳的少女獨有的體香。她的眼睛現(xiàn)在瞇著,臉上似笑非笑,白皙的臉上沒有一點的瑕疵,真像晶瑩的玉石一樣剔透。小武此刻腦中忽然出現(xiàn)了審問韓孔的情景。當時韓孔屢次提到那位廣陵王翁主,每次都不厭其煩地擺出一種傻乎乎的姿態(tài),說即便被那位翁主親手殺了,也是甘心情愿。小武彼刻只暗笑他的粗鄙暗陋,現(xiàn)在看來,他并不粗鄙暗陋,眼前這位女子的的確確是美若天仙,和韓孔的想法一樣,只要能和她歡愉一夜,就算被她殺了也絕不后悔。是的,生生世世,永不后悔。
他再也不想多考慮什么了,他的左臂一用力,攬起劉麗都弱柳般的身子,迫不及待地向她的雙唇吻去。她的唇極其柔軟飽滿,他銜住她的唇,盡力地吮吸著,像嬰兒吮吸母親的乳頭,每一次吮吸,都竭盡全力,貪婪而暴虐。她的唇被吸得變形,仿佛要被這個男子攘奪而去,不知是疼痛還是求饒,她忍不住低聲呻吟起來,而這更刺激了這個饑渴的男子,他騰出一只手在她胸前撫摸起來,手掌的觸覺更讓他渾身戰(zhàn)栗發(fā)抖,讓他無可辯駁地相信,自己是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兩人就這樣忘我地親吻,車廂外,路邊的楊樹一根根向后閃去,只留下漫天的葉片相撞之聲。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那是不錯的,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不同,不管馳道上的風聲是多么肅殺凄涼,車廂里的確溫暖如春,沒有一絲的憂愁和煩惱。
在秋日黃彤彤的陽光下,兩輛馬車一前一后,箭似的飛馳在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