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是游家的獨女。在我們大院里，游家是個奇怪的人家。我們的大院很老了，據(jù)說前清時就有了。原來門房是不住人的，那只是一個過道，是存放車馬的地方。他家來了，才借著一面山墻隔成了一間房子。游家是老住戶了，剛搬進(jìn)來時，小玉還沒滿周歲，那時，大院的主人已經(jīng)破落，缺錢，要不怎么也不會沒多少租金就把門房租給人住。游家朝北開了一扇門，朝南開了一扇窗，屋子里挺暗的，但因為原來門道長，雖說是一間，開間并不算小。拉個簾子，里面住人，外面的門正好每天早晨賣油條。

游家的油條在我們那一條街上是有名的，炸得松、軟、脆、香、透，這五字訣，全是靠著游家大叔的看家本事。和面加白礬，是第一關(guān)；油鍋的溫度是第二關(guān)；油條炸的火候是最后一道關(guān)?？此坪唵蔚挠蜅l，讓游家炸得跟個藝術(shù)品似的，滿街聞名。游家只賣油條，不賣豆?jié){，因為生意好，照樣賺錢。如果不是后來小玉長大了，知道美，要穿要戴了，光炸油條不足以維持生計，游家也不會在朝南的窗臺上安了一部公用電話，再多掙點錢給小玉花。那也是我們那條街上的第一部公用電話，附近的人都上游家打電話。

游大叔長得矮小如武大郎，而且駝背，因為姓游，人稱“羅鍋油條”；游大嫂胖如水桶，人稱“油條胖嫂”。這綽號只是玩笑，并不帶貶義，叫的人、聽的人也都沒有，就叫開了。這樣的一對兒生出的小玉，卻是貌似天仙，越長越是亭亭玉立，讓誰也不相信小玉是他們親生的。不過，這都是大家的猜測。小玉小時候就出落一雙長腿，院子里的大人給她起的外號是：刀螂腿小玉。刀螂，如今難找了，那時，夏天在我們院子里常能夠見到，綠綠的，特別好看，那腿確實長，長得動人無比，不動時，像一塊綠玉雕刻成的工藝品。

小玉那時候也沒有體會出自己這雙長腿的價值，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比較糟，尤其是數(shù)學(xué)從來就沒及格過。在學(xué)校里沒少有男生追她，她都一概不理，她只有一門心思，就是練跑步。那時她已經(jīng)是三級運動員了，如果能夠練到二級，她就能夠在高中時被保送到女一中，那也是北京十大市重點中學(xué)之一。如果能夠練到一級，她就能進(jìn)北京市的專業(yè)運動隊，不僅再不用自己花錢買回力牌的球鞋，還可以吃住在先農(nóng)壇，徹底離開家，她早聞膩了炸油條的味道了。

她那時想的就是這樣簡單，根本沒有想到初三這一年她遭遇到大華。

大華是我們院的街坊，上初二。有一天放學(xué)，大華在我們學(xué)校門口等我，我見他怪怪的樣子，好像有什么心事。他說：“我?guī)愕綎|單體育場！”他拉著我就走。那里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出東口往北走一里地就是。那時的東單體育場很空曠，業(yè)余體校和一般人都在那兒玩。我們坐在大楊樹下看一幫男女繞著圈在跑步。他指著他們沖我喊：“你看！你看！”我不知道他讓我看什么，但我很快在跑步的人中看到了刀螂腿小玉。這有什么奇怪的呢？到這兒就是為了看她的嗎？要看天天可以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