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時期，節(jié)度使于頔鎮(zhèn)守襄陽。這一年的清明時分，他派一個姓劉的幕僚到長安去辦事。這個人騎馬行走在郊野的路上，突然遇到一個年輕的書生，年紀(jì)只有二十上下。古人出遠(yuǎn)門，無論騎馬還是走路，都是很辛苦的，如果路途上有個人做伴說話，一路上就不顯得那樣辛苦和勞累了。

于是，劉某便和這個書生邊談邊行，言談之間，感覺這個書生舉止文雅，見識高明，兩人越聊越是投機(jī)。因此走了數(shù)里后，就一起停下來坐在路邊，倚著干草，取出酒來共飲數(shù)杯。不覺天色將晚，紅日西沉，這個書生指著前面的一條小岔路，說：“我住的地方離這里很近，從這條路去，幾里地就到了，您可愿意去坐一坐？”

劉某因有緊急公務(wù)在身，不敢多耽擱，于是婉言謝絕了。這個書生感嘆了一番，以下面這首詩相贈：

詩

襄陽舉人

流水涓涓芹吐芽，織烏西飛客還家。

荒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

詩中的“織烏”是指太陽。因傳說太陽中住著烏鳥，所以太陽稱“金烏”，又因太陽每日東升西落，如織梭之往來，故稱“織烏”。而殯宮則是指停放死人的房舍或者死人的墳?zāi)埂?/p>

書生吟罷就一揖而別。劉某一路上回味詩中的意境，不禁暗暗訝異，他越讀越覺得，此詩寫得惻愴動人不說，奇怪的是，有一種清奇詭異的味道，不似人間語。

劉某在京城待了有一年，第二年才回到襄陽，這天黃昏，又走到當(dāng)時的那個岔道，此事劉某公干已完，時間寬裕，于是便沿著岔道走去，想找這個書生重?cái)⒁环?。然而，此路越走越是荒僻，四周松柏森森，寂寂無人。又行了一段，只見一座孤墳獨(dú)處荒野，只有一棵棠梨樹相對，如今又是暮春時分，白色的棠梨花隨風(fēng)灑落，似在傷悼墓中的亡人。

劉某猛然醒悟，原來那個吟詩的書生就埋在這個墓中，當(dāng)時他遇見的正是這個書生的鬼魂！他初讀這首詩時，以為書生寫的是清明時節(jié)墓地間的凄然寂寞，現(xiàn)在他才明白，這首詩寫的就是墓中鬼魂自身的感受。

上一篇題目是“商山客死書生”，這一篇則叫做“襄陽旅殯舉人”，像是一副對仗工整的對聯(lián)，都反映出落第舉子們生前死后的悲涼。與之類似的還有《全唐詩》中的《夢張垂贈詩》，是說書生張垂下第后，死在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蜀地。他托夢給一個叫張省躬的人，贈詩道：“戚戚復(fù)戚戚，秋堂百年色。而我獨(dú)茫茫，荒郊逢寒食?！?/p>

雖然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聞”，然而，正像股市中能賺錢的是極少一部分人一樣，能攀宮折桂的讀書人，畢竟是其中少之又少的一小部分。戲曲小說中，常常極力描寫讀書舉子們趕考途中的種種艷遇，“大登科后小登科”（大登科 高中，小登科 新婚）的喜劇結(jié)局也不厭其煩地重復(fù)個沒完。

可知道，對于古時大多數(shù)的讀書人來說，這只是一個終生可望不可及的夢想。尤其到了中唐、晚唐時期，政治腐敗，豪門子弟們漸漸把持了科場，正如《舊唐書》中所說的“勢門子弟，交相酬酢，寒門俊造，十棄六七”，普通學(xué)子們“知識改變命運(yùn)”的夢想徹底被粉碎，“長街夸官、曲江離宴、月燈打球、杏園探花、雁塔題名”，這種種寒門子弟夢想中的榮耀，對不起，早讓豪門的VIP一族提前預(yù)訂了。窮書生們，掏糞去吧，或者就留在荒涼的孤墳里，喃喃地重復(fù)“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囈語吧。

書生們生前孤單，成了鬼后，還是經(jīng)常落落寡合，無比寂寞?！堕單⒉萏霉P記》中有一則故事，說有個寺院的僧人見到一個鬼經(jīng)常在一棵老樹下徘徊，僧人問：你來此有何冤仇要報(bào)？這個鬼說沒有。僧人說，那你為什么不回你的墳里，跑這里來做什么？這個人說，鬼也分團(tuán)伙，我是個書生，現(xiàn)在卻和一些農(nóng)夫、獸醫(yī)之類的鄉(xiāng)村俗人埋在一起，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討厭我，于是我只想到這里來清靜一會兒。

唉，看來身為讀書人，就算是做了鬼，也比一般的鬼要凄慘，難道陰間也是“八娼、九儒、十丐”？

下面這兩首詩，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