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侃是安徽壽春人,和同鄉(xiāng)安鳳是極好的朋友,兩人一起讀書,一般聰穎有才,志向高遠(yuǎn)。于是就相約一起去長安參加科考。然而,徐侃辭別他的母親時,見母親憂心他遠(yuǎn)行,哭得泣不成行,于是就改變了主意,不去長安考試了。
安鳳一個人到了長安,境況也不好,年年落第,一連淹留在京城十年,一事無成。時間拖得越來越長,越是考不中,就越發(fā)沒臉回家了。這一天,他在長安街頭突然遇到了徐侃,正所謂“他鄉(xiāng)遇故知”,兩人談?wù)摲謩e后的情景,悲喜交集,涕淚沾襟。
他們在旅舍里一同住了數(shù)日,徐侃說:“我離鄉(xiāng)有一年多了,我母親肯定會惦念我,我要回去啦。你也離家好久了,咱一起回去好不?”安鳳說:“唉,我本不是下地干農(nóng)活的材料,只好賭一把,來考個功名。如今離鄉(xiāng)已久,來到長安,一個公卿貴人也沒能結(jié)交,半分功名未取,好歹我也是堂堂一個男子漢,混成這樣,有何面目回去見故鄉(xiāng)之人?。俊彼拗罩熨┑氖终f:“你自己回去吧,也替我問候一下家中的人,我是不得功名,死也不回去了!”于是徐侃就吟詩道:
留別安鳳
徐侃
君寄長安久,恥不還故鄉(xiāng)。
我別長安去,切在慰高堂。
不意與離恨,泉下亦難忘。
安鳳也回贈一首詩道:
安鳳贈別徐侃
安鳳
一自離鄉(xiāng)國,十年在咸秦。泣盡卞和血,不逢一故人。今日舊友別,
羞此漂泊身。離情吟詩處,麻衣掩淚頻。淚別各分袂,且及來年春。
(注:卞和血是指卞和獻(xiàn)和氏璧多次,都不為人識,竟被砍去雙腳。麻衣是當(dāng)時舉子們的衣著,借指尚未及第的書生。)
兩人吟詩已畢,就此灑淚而別。安鳳還一直堅持“漂”在京城,這天他又夢見了徐侃,醒后思念之情不可抑止,因此寫了封書信寄回家鄉(xiāng)給徐侃,信中談及在京城里相遇并賦詩等事情。徐侃的母親接到書信,哭著對捎信的人說:“徐侃死了已經(jīng)有三年多了?!边@件事傳回長安,安鳳這才醒悟,原來他那次遇到的,只是徐侃的鬼魂。
仔細(xì)看一下這人鬼相和的兩首詩,成為鬼魂的徐侃,詩寫得比較淺白,感情竟還不如安鳳的悲切。安鳳的這首詩中,用“泣盡卞和血,不逢一故人”來形容知音難遇,伯樂難逢的哀傷心境,字句之間,淚血淋漓。
這不禁又讓人感慨,在這樣的情景下,到底是人更慘,還是鬼更慘呢?徐侃已死,化為孤魂野鬼。但他卻可以一了百了,不用再經(jīng)受那種種世間的煩惱和折磨,而安鳳還要一次次地于朔風(fēng)寒雪中期盼來年的春試,一次次于杏花零落中飽嘗“棄置復(fù)棄置,情如刀劍傷”的割磔。
人有時活得比鬼還慘,看來也并不全是夸張。
無獨(dú)有偶,又有書生竇裕死后為鬼,給生前的好友沈某留詩的故事:
竇裕下第后,要去成都,結(jié)果在路途之中染病,于洋州的客館中死了。他的好友沈某,有一年也來到這個地方,夜里看見床邊走來一個白衣男子,神情郁恨不舒,口中吟道:“門依楚水岸,身寄洋州館。望月獨(dú)相思,塵襟淚痕滿?!彼蝗幌肫饋?,這人很像自己的好友竇裕,于是起身來想找他說話,但這人的身影一晃,就再也看不到了。沈某嘆道:“竇裕和我好久不見了,難道他死了化為鬼了嗎?”第二天,一打聽,果然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竇裕的墳?zāi)梗I來酒食,灑淚祭奠了一番才悵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