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連文應了一聲,在屋子里又坐了十來分鐘,瞧她垂眼盯著某個角落出神,若有所思,當下不便打攪,便拿了那個破損的風箏退出來,回自己的住處去了。
半路上,他正猜想俞小姐今天異乎尋常的神色的來源,忽然聽得后面父親的聲音在叫他。他停下來,看到孫嘯伯緊趕慢趕匆匆來到門前,手里拿著外套,一副耐熱不住的放拓模樣,不由得好笑,問:“爹,去哪里啦?午飯也不見你來吃,這樣子可笑得很呢?!?/p>
孫嘯伯白了他一眼,說:“你抓著這個玩意兒,好不好笑?”
孫連文被他這一說,正中下懷,忙拉他到自己的屋子里坐,邊倒茶邊向他請教那個留款黨曉云的來歷。孫嘯伯瞅了這風箏一眼,就覺得熟悉,再聽他提這個名字,心頭一緊,說:“這東西飛起來,倒是高得很,居然能撞到咱們家的枝頭上??磥恚ぺぶ羞€是有宿命的,黨曉云斃命已久,他的遺物還能辨識路途方向,也成了殉葬品,真是慘絕人寰啊!”
孫連文聽父親承認并講清了這風箏的來歷,跟俞小姐的猜測幾乎一致,當下釋然,將風箏丟開,說:“我看著奇怪,所以才打聽它的來歷。你這么一講,一清二楚啦?!?/p>
孫嘯伯順手拿過風箏來,重重地嘆息,手指摩挲著這件舊物,仿佛勾起了往日的回憶,感慨難言。孫連文見父親這模樣,不忍打攪,悄然退了出去,趁著這午睡后的清爽勁頭,出了宅子,上街去溜達了。
(六)
孫嘯伯默默傾聽著兒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杳不可聞。他手執(zhí)風箏站起身,原本臉上的傷感之色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警覺和戒備。他離開兒子的住處,回到自己的書齋,找了只盛放雜物的藍布袋子,將風箏塞進去,收攏袋口。然后,他凝神思索了好一陣子,直到太陽落山、霞光散盡時,才舒展了雙眉,吩咐外面伺候自己的仆人孫吉去廚房準備好晚飯。草草一飽后,靜候夜幕的降臨,披上外套長衣,戴上帽子,依舊是獨自一人拎著布袋從便門出去,選擇捷徑前往城那頭位于渭河碼頭側旁的庵堂。
那位白夫人正和兒子在后面小院的燭火下,就著一小碟干癟苦咸的菜葉喝粥,一副貧苦的窘境。孫嘯伯不禁眼眶一紅,從身上摸出幾塊銀洋來放在桌上,讓她偶爾替兒子買些葷食。這孩子正在長身體,太苦了,對身子不好。白夫人道聲謝,眼睛瞅都沒瞅桌上的錢,問他這時候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孫嘯伯從布袋里取出風箏,在她的眼前晃晃,說:“這東西,是你和孩子放的吧?上面居然還有名字,幸虧是掉在了我們孫宅,如果落到別的心思縝密之人手里,依據這名字考證,你們娘兒倆的形跡可就暴露了?!?/p>
白夫人驚訝,掉頭來問孩子,這風箏怎么回事?孩子一臉的無辜,指指床下,說從那里翻出來的,雖然舊了但還能玩,所以在尼庵前院的空場上,和小尼姑一起放飛的。沒想到線繩不結實,中途斷了,再也找不著了。
孫嘯伯咳嗽一聲,說:“黨曉云,是我替他起的名字,一入我眼,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你們母子要多加小心,這些日子比不得往時,萬一有變,要趕緊轉移?,F在,除了那個王縣長外,又添了個丁團長跟我作對,前途渺不可測呀!”
白夫人臉色平靜地說:“孫先生,多謝你這幾年來的庇護和關照。其實,我們母子倆的性命,本就是從槍林彈雨里撿回來的,一切也還都看得開,一切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