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嘯伯點(diǎn)點(diǎn)頭,說:“難得你有這樣的胸襟,看來佛門靜地也是陶冶人的一個(gè)好去處,領(lǐng)教了?!?/p>
白夫人微笑道:“其實(shí),孫先生大可不必冒黑來這里,宅子里不是也有一位黨家的人嗎?這風(fēng)箏,萬一她看過了,知道黨曉云還在人世的人,可就不止您一位了。”
孫嘯伯聽她提到了那位難測深淺的俞小姐,嘆口氣,說:“你不提她,我還就忘記了。這女子,不但來我府上冒稱黨師長的侄女,前兩天還要我協(xié)助他,替黨師長遷墳回黨家村去。我婉言勸阻,實(shí)在是弄不明白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這樣做?!?/p>
白夫人饒有興趣地噢了一聲,說:“這倒有意思了。她要替先夫遷墳,是件好事啊。在這陳倉城里做孤魂野鬼,真還不如歸葬鄉(xiāng)里,年年歲歲有人祭奠呢?!?/p>
孫嘯伯抬眼看她,問道:“夫人的意思是……”
白夫人默思片刻,說:“她果真要遷,你就隨她?;隁w故土,也是件好事。我礙于身份,暫時(shí)不能拋頭露面,有人代勞不是很好嗎?管她究竟是不是黨家的人?!?/p>
她這一席話,孫嘯伯非常意外,想不到在名分問題上,她居然這樣想得開,自己往日真是小覷這女人了。
一番交談后,孫嘯伯離開了尼庵,沿自己常走的蹊徑回府了。且說庵堂后院,白夫人氣定神閑地喝完粥,將碗筷收攏了,丟在門邊水桶里仔細(xì)洗干凈,放進(jìn)櫥柜里,蓋上紗布防灰。然后,她替兒子洗了腳,讓他上床去睡,自己坐在床邊陪坐了一陣子,眼瞅著孩子漸漸睡熟了,這才起身,輕輕掩了房門,去隔壁屋子脫去身上的青色布衣,換上件黑色長袍,戴上頂西式圓帽,半遮去面容,悄無聲息地推開了后院的小門,順著腳下一條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向河畔碼頭走去。
碼頭口,密密地停了十來艘木船。頂西緊挨麻石岸堤處,有艘船上斜插著根木棍,棍頂端纏了條細(xì)長的白綢布條兒,在晚風(fēng)里游龍一樣起伏跌宕,無休無止。白夫人見了這條布條,抬腳跨上船去,足尖在艙板上用力點(diǎn)踏了三下。艙板吱呀一聲開啟了個(gè)洞口,里面有人探出頭來,問道:“客官,快半夜了,您想去哪里?”
白夫人豎起一根指頭來,說:“一字坡,老君廟?!?/p>
那船夫不再多問,作了個(gè)手勢請她入艙安坐,自己拔起竹篙來,先將船身撐離泊船石岸,在河中央掉轉(zhuǎn)了方向,倒下篙子改用雙槳奮力劃動,波光粼粼,水聲淙淙中,載著這個(gè)夜來登船的女客順流而行,向下游目的地駛?cè)?。這位白夫人,如此神秘的行蹤,瞞過了孫嘯伯,更瞞過了陳倉城里所有的人。陳倉昔日的主宰、艷絕一時(shí)的美姬、劫后余生的未亡人,不,按照孫嘯伯口吻應(yīng)該尊稱為白夫人的這個(gè)中年女子,踏上了一條無人知曉的旅程。她去老君廟干什么?這深更半夜的,一個(gè)黑衣寡婦離城去往荒郊僻野,在凄清的月色下,更增添了三分詭異的色彩。
(七)
俞梅早晨香甜的睡眠,被窗外花枝上兩只蹦跳不息的麻雀歡快的叫聲所驚醒。她慵懶地躺在被窩里,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鋪攤在柔軟的繡花枕頭上,隔了層木板墻,是靈秀的臥床,這個(gè)丫頭還在酣睡,絲毫不受驚動。她不由得感嘆一聲,心中無事,自然高枕無憂,睡得像只小豬一樣。這也是種福分,是種享受??上?,它們離開自己已經(jīng)太遙遠(yuǎn)了,遙不可及。
她昨天殫精竭慮到了半夜。省城方面來電通知,要求她盡快加強(qiáng)與城外黨匪余部的接洽工作,利用她這層似是而非的親戚關(guān)系,以為黨玉昆遷墳為名作接觸。這是她此行來陳倉的真正使命,不容輕忽。雖然,和對方有過一次初步商榷,但結(jié)果很渺茫。這些占山為王的家伙們,自恃手里有槍,對于舊日情分也不十分上心,僅靠著江湖上的一點(diǎn)道義規(guī)矩來維持表面上的客氣和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