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遜自覺有些逼得太緊,收斂了一下興奮的心情,端起茶壺來替孫嘯伯斟滿了茶水,揀起煙盒再敬一支煙給他,自己也奉陪了一支。兩人坐在煙氣繚繞中,互不交談,陷入了沉默之中。
板壁后面的榮老板聽著這出戲唱到了高潮精彩處卻戛然而止,耐心地等候了一氣,卻聽不到下文,心里嘀咕,不知道約翰遜玩的是欲擒故縱的手段還是其他什么把戲,怎么突然冷了場?難道,他們之間的談話碰撞是一觸即離,還屬于試探性質嗎?這一點,他已經把孫嘯伯驅迫到無可避讓的境地里,言之鑿鑿,合絲合榫,都在情理當中。而孫嘯伯始終只有一招應對:死不認賬。他不承認這些字是出自己手,借此否定了約翰遜就這些字跡所做出的精辟論斷,看似無理,但在言語上卻很有效,牢牢地保護了處于舌戰(zhàn)下風的孫嘯伯。
可是,孫嘯伯抵死不認又能有什么作用呢?事實俱在,不過搪塞眼前的窘境而已。而約翰遜后面的話語,才會有重創(chuàng)之力。
果然這樣的沉寂沒有保持多久,在屋內的裊裊煙霧從臨院窗口消散之際,約翰遜又開口說話了:“孫先生,我不遠千里從北平來到這里,就是想親眼看看這些銘文器物,如果愿意轉讓的話,我不惜重金購買。如果不愿意,那我只想一飽眼福,拍攝照片作研究用途,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孫嘯伯掉過頭去看這門外屋檐下隨風飄落的一片碧綠的樹葉,起身去揀在手里,反復地翻看,說:“奇怪,秋天還沒到,這生機盎然的春天,居然就凋零了。不合時宜呀!”
他離開屋子,在院子里轉悠了幾步,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穹,嗟嘆道:“鳥群都南歸了。這一年周而復始,又是一個年份輪回了?!?/p>
約翰遜臉上刻意的笑容漸漸黯淡下去,轉而變?yōu)槔渚?,盯著前方虛無縹緲的某樣事物,牙關收緊,面頰上的肌肉乍隱乍現(xiàn),說:“孫先生,在下的請求能否答應?”
孫嘯伯聽他的問話,像是吃了一驚,愕然掉頭來問:“約翰遜先生是在問我嗎?我剛才貪看景物,沒有留意。怎么,你還是認定這些字出自我的手筆?這可真是百口莫辯、難以自明了。不過,今天我的身體和心情都不佳,要不,咱們改天再繼續(xù)探討吧?昨夜和鄒先生通宵長談,今天又跟你做這無謂的爭辯,眼下可是心力交瘁實在不能奉陪了?!?/p>
約翰遜嘆口氣,想要發(fā)作卻又不能,只得強笑說:“也罷,今天我也算是開門見山地談了,接下來,就看你如何去想了。我希望日后咱們有個良好的合作,彼此交惡是不可取的,反而會被別人恥笑。請先生從長計議?!?/p>
孫嘯伯丟下了手里的樹葉,說:“我先走了,你不用送?!?/p>
約翰遜哪里肯不送,急忙跟隨在他身旁,出了院門一路向前去了。板壁后的榮老板竊聽半晌,似有所得,但又一無所獲,沮喪和欣喜摻雜在一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充斥在心頭。
他聽到他們離開的動靜后,趕緊也起身,抄了捷徑步履匆匆地搶在他們到達店鋪之前回去,拾起雞毛撣子輕拂著博古架上的浮塵,眼看著這兩個人踏入門檻來,當即笑吟吟地問候。孫嘯伯沖他和約翰遜略施一禮,告辭要走。榮老板挽留說吃完中飯再走不遲。孫嘯伯卻堅決不肯,和門外侍候的鄒府仆人一起上了馬車,在車聲轔轔中一路返回了。
榮老板假作不知,低聲問道:“約翰遜先生,談妥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