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此處是江南。
夢醒,人醉,我依舊眷著那江南。那江南新芽的春樹,那江南欲雨的梅子天。
還有,我一直等你的西洲。
其實(shí)西洲在哪里,在詩中并沒有說明。只是他與她共同紀(jì)念的愛情圣地。只是我一相情愿地以為,只有江南水做的夢幻,才容得下這情深意濃的一段故事。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fēng)吹烏桕樹。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她一定是戀愛了,而且一定是初戀。只有初戀,才會有清波蕩漾的這相思,這閑愁。那愁只是淡淡,仿佛春江花月夜里,玉戶簾中卷不去的清麗憂傷。輕盈盈漾在心頭,再從那老梅樹下蕩出。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她的打扮嬌俏俏,像是《拾玉鐲》里的孫玉嬌,活脫脫脆生生的小花旦,美麗、精致、天真而略帶嬌憨。
初戀像江南開春新下過的一場蒙蒙煙雨,如煙似霧,如癡如醉,頃刻間又都隨著人氣兒化了。只留一個(gè)眼神,一句情語在眼底,在心頭。這般癡纏,這般迷醉。
初戀之美,在糾纏,亦在相思。那份欲得未得,那份將說不說。于愛河的洶涌洪潮中自有自我的江流宛轉(zhuǎn)。
她等呀等,從春到夏,從晨到暮,卻始終不見他的蹤跡。素手推開窗子,繡鞋踏上小路,出門采采紅蓮。
女子之美美在少女,少女美之情態(tài),莫過采蓮。李白有首《采蓮曲》,講的便是采蓮少女蕩舟心動(dòng)的事。
若耶溪旁采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
日照新妝水底明,風(fēng)飄香袂空中舉。
岸上誰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楊。
紫騮嘶入落花去,見此踟躕空斷腸。
《采蓮曲》起于梁武帝父子,那采蓮的女子像是魏晉風(fēng)骨文人的情結(jié),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南塘的女子似乎也把一片憐愛之心揣在懷里。少女時(shí)代的和羞走,就這樣被她捧在手心,埋在心頭。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如同所有愛情小說的跌宕起伏一般,他,該至未至,欲來不來。
只將留白灑在蓮心,待她在千蓮紅遍處去擷。
那思念如今夜的清輝,拂過她的臉、她的鬢、她的肩、她輕揮的袖口,和她藏在懷中的紅蓮。
雁字回時(shí),月滿西樓。踏著鴻雁的步伐,她獨(dú)上小樓,此情幽幽。
相思的時(shí)候,人習(xí)慣于登樓遠(yuǎn)眺。希望能更近一層樓,更近一點(diǎn)相思。只可惜日暮鄉(xiāng)關(guān),只見晴川歷歷,芳草萋萋,始終不見伊。
那份山靈水秀,那份執(zhí)著等待,像《邊城》里的翠翠,執(zhí)著得讓人心疼。她等的那個(gè)人啊,也許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翠翠的家,在川湘交界的茶峒附近。天是那樣藍(lán),草是那樣綠,人是那樣美。她和爺爺生活在一起,天明水凈,無憂無慮。
如果在龍舟賽那天沒有遇到他就好了,她就不會愛上他,他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
可他是弟弟儺送,哥哥天寶也是愛翠翠的。兩個(gè)人無奈,親兄弟不忍決斗,那么就用唱山歌的方式,讓翠翠挑選吧。
可是天寶是唱不過儺送的,一夜歌聲后,他心灰意冷,斷然駕船遠(yuǎn)行,卻不幸溺死。儺送知道后,帶著對他滿滿的愧,只身一人,獨(dú)自漂泊去了。
爺爺安慰翠翠,卻最終在一個(gè)風(fēng)雨交加的夜也撒手西去,只留翠翠一個(gè)人懷揣對愛情的等待,獨(dú)自看潮漲潮落,等著那個(gè)人回來。
采蓮的女子也在等著那個(gè)他。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我相信,她和翠翠一樣,終究是能等到他的。
因?yàn)橛心咸?,有西洲,有她珍藏入懷的紅蓮。
西洲無所有,折梅寄相思?,F(xiàn)實(shí)還是夢境,我早已分不清。如果此生此世你執(zhí)意做那西洲的男子,我便世世做那南塘的少女。
日日采蓮,等你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