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边@句雖非至理也不出名的話是誰說的?
是我。
有一天我和幾位客人聊天,談起了不少作家已經(jīng)棄了筆,去做能賺錢的生意。他們說,你呢? 你怎么看?
我就回答了這句話。
是的,人各有志,人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棄了筆的作家,也許值得羨慕,但我以為未嘗不值得憐憫,因為他這樣做就已經(jīng)承認他一生沒有力量完成文學這件事。一個放棄了初衷的人,在茫茫人世間,在每日每時的變化和運動中,他有選擇的自由,但他的內(nèi)心說不定是凌亂的。當然還有一些人,他們當初來到世上,就不曾抱有初衷,而只想湊熱鬧。現(xiàn)在熱鬧湊完了,也就該到別的地方湊新的熱鬧去了,社會永遠不會只在一個地方熱鬧。
這種人一生在世,就壓根兒沒打算去做好任何一件事,而只想在所有能引起他興奮的事中撈好處,壓根兒不想能奉獻什么。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文學失去了轟動效應之后。失去了轟動,它已不再是社會熱鬧的焦點,于是,熱衷于談論《百年孤獨》的人們,忍受不了哪怕只有十年的寂寞,大勢已去,真是“無處話凄涼”。但是,剩下的,并非淘汰的。恰似朱老總、陳老總在南昌起義之后帶隊伍所經(jīng)歷的情狀。那些堅韌的、抱業(yè)守志初衷不改的真作家們卻像冷靜的雪峰那樣,清醒地俯瞰著世上的一切,他們看著雪水在春天紛紛離去而并不感到憂傷或孤獨,相反,他們感到輕松和歡愉。
3雪水自有它該去的地方。雪峰們卻并不會因此“貧雪”。
有一座名叫博格達的雪峰就坐落在離我不遠的位置,我喜歡遠遠地凝望它。它是藍的,一種堅硬有質(zhì)感的藍。這種獨特的藍使它和天空的藍區(qū)分開來,使我的肉眼能夠看清它高聳于天空傲岸的輪廓。在陽光熾熱而強烈的濺射中,它蒸騰著力量和光芒,默然無語,緩緩呼吸,有如一位無所不知的偉大神靈。
你如果心態(tài)寧靜地久久凝視著它,興許會聽見它的聲音,聽懂它的話語呢!
“喧囂的大勢已去,崇尚創(chuàng)造的時候已經(jīng)來了?!?/p>
這聲音在我心里久久回蕩、深深彌漫,一直滲入血液和骨髓。我感動、感激。我心里說:“我的神,你算看透了我了?!?/p>
多年來,我做的所有的事其實都在為做一件事做準備,所以,那些所有的事都不算事。
多年來,我東突西進、殺伐征戰(zhàn),仿佛有點兒戰(zhàn)果,而 實際上是我始終沒有摸到那件事的邊緣。
多年來,我居于喧囂的鬧市,各種叫賣聲嘈雜,起哄和討價還價的叫聲震耳欲聾;真誠的聲音是微弱的,它還沒有離開口唇就被可怕的聲浪淹沒得無聲無息。
我也受到過擾亂,產(chǎn)生過疑問。這時候我就來到一視野空曠的地方,獨自凝視那座博格達神。它仿佛能夠醫(yī)治我的靈魂,因為我信任它。漸漸地我就平靜下來,在它的那種嚴峻崇高目光的俯視下,反省自己,物欲的騷動又會平息下去。我想,博格達呀,你一生中究竟做了多少事呢? 你仿佛什么也沒做,連一步也沒挪動過,你一生所做的事不過就是屹立著,永遠也不垮下去。你俯視著人們,冷冷地看人們爭來斗去,生老病死;一代人的利害智愚隨他們的肉體埋進土里,下一代人又重新開始那老一套。他們忙忙碌碌,終生憂煩,似乎有永遠做不完的事,臨死,到徹底休息的時候一想,原來什么也沒做。
———笛聲響了,時間到了。
所以人們老是想著:“要是能夠重活一回多好……”
重活一回的話,你愿意干什么:
4立人生的真義: 冬第十九輯“干文學!”我說,“假如我有這才能?!?/p>
如果蒼天不賦予我文學才能呢?
“那我只好……當一個問心無愧的中國公民?!?/p>
你想過這輩子干幾件事? 如果沒想過, 現(xiàn)在就想想, 好嗎? 其實,人一輩子只干一件事是不可能的。我們不是神,我們或許能做到的就是,在某一個階段集中精力干好某件事。這篇文章的結(jié)尾看似呼應了開頭,但我認為,還可以拓展一下, 把“干文學” 換成踩三輪車,或者當國務院總理都行。接下來,更多的是付出實際行動。如果沒有行動,一輩子怕一件事也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