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嘴唇熟睡,心靈就蘇醒并活動起來;因為沉默本是充滿意外、危險及幸福的因素,沉默中的心靈自由地控制著自身。假若你真正愿意把自己托于某人,你就沉默吧;假若你害怕在他面前靜默———除非這種害怕出于渴望奇跡的愛的敬畏與吝嗇———你就離開他吧,因為你心中已然有數(shù)了。有些人,連最偉大的英雄都不敢在他們面前默不作聲,無所可隱的心靈卻擔憂被其他心靈所揭開。還有一些人從不沉默,在他們周圍得不到安靜,他們才是唯一真正不被人注意的人。他們無法穿越“暴露”這一閃爍著穩(wěn)固而忠誠的光芒的地帶。對那從不閉口的人我們怎么也得不出一個確切的概念。可以說他們的心靈沒有面目。“我們尚未互相熟悉,”一位我所愛的人在來信中寫道,“我們還不敢互相沉默?!蓖耆_,我們彼此如此深愛,以致曾經(jīng)害怕忍受超常的考驗。每當沉默———最高真言的天使、愛的特殊陌生的使者———降臨,我們的心靈似乎都45要下跪求情,懇請一時的無故謊話、天真無知……但無論如何,這一時刻必須來到。它是愛的太陽,像天上太陽催熟大地的果實那樣催熟心靈的果實。不過人們對它的恐懼也非毫無來由,因為人們所面臨的沉默的性質(zhì)一無所知。若說一切話語頗為相似,所有的沉默則千差萬別。大多數(shù)時候,整個命運取決于兩個心靈所造成的第一次沉默的性質(zhì)。混雜產(chǎn)生于不知何處,因為沉默的儲庫比思維的儲庫更加高深;無法料及的飲料會變得苦澀無比或甜蜜萬分。兩個可欽可敬而同樣有力的心靈會導致敵對的沉默,在黑暗中殊死搏斗,而一個苦役犯的心靈面對一個處女的心靈卻會神妙地緘口不言。人們事先一無所知,在這個天國里一切皆不搶先;因此,最溫柔的情人們往往推遲到最后一刻才鄭重披露心底的重大隱私……他們也知道,真正的愛將最膚淺輕佻的人也拉入了生活的中心,其余一切皆是圍墻外的兒戲,現(xiàn)在城墻在倒塌,生活打開了大門。他們的沉默抵得上他們隱藏的神,如果他們在第一次沉默中不能互相理解,他們的心靈就不能互愛,因為沉默是根本不變的。它可以在兩個心靈之間升上降下,使其本質(zhì)永不改變;直到情人們死亡時,它仍將具有第一次入洞房時的那種姿勢、形態(tài)和力量。
隨著人生道路的不斷拓展,人們會發(fā)現(xiàn),一切將按某種無以名之的契約依次發(fā)生,對此先決之契約,人們不透半點口風,甚至想都沒想,然而人們知道它存在于我們腦袋之上。初次相見時最無效的就是笑臉相迎,儼然一副熟諳眾兄弟命運的派頭。那些言談最深刻的人最明白,言詞從來無法表達兩個人之間真實而特殊的關(guān)系。如果說,我現(xiàn)在向你談的是最嚴肅的事:愛情、死亡或命運,我還是未觸及死亡、愛情或命運,哪怕竭盡全力,我們之間將永遠存在一種沒有說到的、甚至沒想到說的真理,這無聲的真理將在我們中單獨存在一時,令我們不能想及他事。這一真理,才是我們關(guān)于死亡、命運或愛的真理,唯有在沉默中才能隱約窺見它。非沉默不能承擔這一重任。在某個童話中有位女孩說:“我的姐妹們,你們每人都有神秘念頭,我想知道它?!蔽覀円彩侨绱?我們身上也有某種別人想了解的東西,不過它隱藏得比神秘念頭更深,這就是我們神秘的沉默。任何詢問都無濟于事。精神對其守衛(wèi)的任何騷擾都會成為了解存在于這一秘密中的第二生命的障礙,為弄清靈魂深處真實存在之物,46立人生的真義: 冬第十九輯必須在我們之間保持沉默。唯有在沉默中,那些依據(jù)人的心靈而不斷改變其形狀與顏色的意外而永恒之花才能綻開一時。心靈在沉默中的重量,就如同金子和銀子在純水中顯出重量,我們的話語只有浸潤在沉默中時才顯出意義。如果我對某人說我愛他,他不會明白我也許已對其他千萬人說過的這句話,但假如我真的愛他,那么,隨之而來的沉默將顯示出今天這一詞的根系已扎入何處,并產(chǎn)生出默默的確信,這沉默與確信在一生中沒有兩次是相同的……難道不是沉默決定了愛的滋味嗎? 一旦被剝奪了沉默,愛也就既無味道也無永久的芳香了。誰熟悉這一離嘴唇而聚心靈的寂靜時刻? 必須不斷地去尋求它。再沒有比愛的沉默更為溫順的沉默了:這是真正唯一屬于我們自身的沉默。其他崇高的沉默,如死亡、痛苦或命運的沉默并不屬于我們。它們按自己選擇的時間從事件深處向我們走來,它們不曾遇到的人無需自我譴責。我們可以邁著愛的沉默而去。它夜以繼日地等候在我們的門檻前,像它的兄弟們一樣美麗。全靠它,那些幾乎不落淚的人才能像那些不幸的人一樣懷著親密的感情生活下去;十分懂得愛的人了解的秘密與其他人不了解的秘密一樣多;因為在友誼與愛情深沉而真切的嘴唇的靜默中有著其他嘴唇永遠不能閉口不言的成千上萬的東西……一個社會人,需要與他人交流,而張揚個性似乎已成了地球人的理念。但為什么作者要我們“把舌頭拴上一天”呢? 因為當我們閉上嘴巴的時候,我們的心靈就會敞開,就會說話。很久以前,有一個年輕人給當時的奧地利著名詩人里爾克寫了一封信,述說自己的寂寞。
里爾克很快就回了信,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大詩人在信中說:“親愛的朋友,愛你的寂寞吧?!?我們今天的人能理解這個話嗎? 在這個喧嘩的時代,特別是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朋友們,我們對外界和自我的喧嘩應(yīng)有一定程度上的擯棄,從而靜靜傾聽心靈的說話,也許這會讓你孤獨,但它值得你加以珍視,因為“蜜蜂只在黑暗中工作,思維只在沉默中進行,德行在秘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