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河北地區(qū)名義上的最高統(tǒng)治者,劉秀在河陽城外傳舍度過了他來河北之后的初夜。部下們經(jīng)過一日奔波,此刻皆已鼾聲如雷,劉秀卻了無睡意,獨自在廊外圍爐烤火。其時月明星稀,白霜鋪地,仰觀蒼穹無盡,靜聽四野空寂。劉秀坐于異鄉(xiāng)深沉的夜,未來不可預(yù)期,而鄉(xiāng)愁悄然來襲。
去年此時,他和長兄劉演共同起兵,誓要推翻王莽,光復(fù)漢室。一年之后,既定目標(biāo)完成,但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過程!他先后失去了母親、二哥、二姐,而本應(yīng)成為皇帝的長兄劉演,更是在一場權(quán)力內(nèi)訌中犧牲。盡管他個人在這一年收獲頗豐,先是指揮了震驚天下的昆陽大戰(zhàn),后來又迎娶了自己的夢中情人,然而這些成就卻遠不足以洗刷他內(nèi)心深處的悲傷和恥辱。如今,他更流落河北--一個他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等待他的,將是陌生的人們、叵測的命運。
劉秀正惆悵自傷,身后忽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乃是馮異。馮異見過劉秀,問道:“明公已至河北,敢問安撫方略?!眲⑿愕溃骸耙跃?,該當(dāng)如何?”
馮異答道:“今綠林諸將縱橫恣意,所到之處,搶占婦女,擄掠財物。劉玄雖為漢帝,百姓卻并不擁戴。有桀紂之亂,乃見湯武之功;民之饑渴,易為飲食時也。今公專命方面,宜急分遣官屬,理冤結(jié),施恩惠?!?
劉秀笑道:“公孫之見,正與我合?!?
馮異遲疑片刻,又道:“異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眲⑿愕溃骸暗v無妨?!?
馮異伏地言道:“明公兄弟二人,首舉義兵,天下歸心。漢帝之位,本歸伯升,伯升死,則歸明公。劉玄竊位,伯升蒙難,天下多冤之。如今天助明公,使明公安集河北。河北地廣人眾,資財富饒,堪為龍興之地。明公得河北,則天下可圖,愿深思之。”
劉秀面色一沉,我這才剛到河北,一兵未收,寸地未得,你馮異就慫恿我伺機造反,也實在太不淡定了吧!當(dāng)即斥道:“國法無情,卿勿妄言!”
兩日后,劉秀行至河內(nèi)郡治懷縣。河內(nèi)太守韓歆見長官駕到,不敢怠慢,置酒相迎。劉秀初到異地,本以為舉目無親,忽在席間發(fā)現(xiàn)岑彭,心中大驚。酒罷席散,劉秀歸驛館,前腳進門,后腳便報岑彭來訪。
劉秀迎入岑彭,問道:“聞岑兄官拜潁川太守,何以竟在此地逗留?”岑彭苦笑道:“我雖欲到潁川赴任,無奈君家族叔劉茂不答應(yīng)!”
劉茂,出身舂陵劉氏,年僅十八,但論起輩分來,卻是劉秀的族叔。劉秀兄弟起兵之時,劉茂也同時在河南郡起兵,自號劉失職,稱厭新將軍,先后攻下潁川、汝南,麾下眾十余萬人。
岑彭當(dāng)年為新朝死守宛城,城中人相食,這才投降漢軍,眾人皆欲殺,劉演愛惜岑彭之才,特加赦免,收為部屬。劉演遇害之后,岑彭歸于大司馬朱鮪,屢立戰(zhàn)功,官拜潁川太守。
割據(jù)潁川、汝南二郡的劉茂,自恃乃劉玄族叔,根本不把劉玄的更始朝廷放在眼里。岑彭剛?cè)霛}川,立即遭到劉茂武力驅(qū)逐。岑彭不能到任,也無顏再回朝廷復(fù)命,只得率部屬百余人投奔河內(nèi)太守韓歆。
劉秀聽完岑彭的遭遇,嘆息不已。岑彭見左右無人,私語劉秀道:“岑某之命,全拜伯升所賜。本欲輔佐伯升,定鼎天下,無奈伯升早死,不得為用,至今引以為恨。今見文叔,如見伯升,愿以身自效,以報伯升當(dāng)日救命之恩。”
見岑彭有意追隨自己,劉秀不明真假,婉拒道:“岑兄乃大司馬朱鮪之愛將,我豈敢橫刀奪愛?!?
岑彭見劉秀心存疑慮,一時也不能自辯,于是又道:“河北為王者之地,得之可成霸業(yè),還望文叔多加留意。河內(nèi)太守韓歆,乃岑某故人,對岑某言聽計從。文叔南歸之日,岑某必命韓歆舉河內(nèi)而降,為文叔先驅(qū)?!?
馮異身為劉秀親信,提及造反,劉秀尚且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更何況岑彭乃是朱鮪部下,卻也來慫恿劉秀造反,劉秀自然越發(fā)警惕,當(dāng)即道:“你我皆為漢臣,理當(dāng)盡忠竭力,共扶漢室。此等大逆不道語,休再提起!”
次日,劉秀辭別河內(nèi),向邯鄲進發(fā)。一路慰勉官吏,撫循百姓,理結(jié)冤案,廢除苛政。所到之處,吏民無不歡喜,夾道相迎,爭獻牛酒,劉秀皆辭而不受。
數(shù)日之后,劉秀行至鄴縣,時已日暮,正欲投宿,忽聞身后大呼:“劉文叔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