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初年清查"閹黨逆案"的結(jié)果,一共清查出首逆同謀六人,交結(jié)近侍十九人,交結(jié)近侍次等十一人,逆孽軍犯三十五人,諂附擁戴軍犯十五人,交結(jié)近侍又次等一百二十八人,祠頌四十四人,共計二百五十八人,如果加上"漏網(wǎng)"五十七人,那么共計三百一十五人。可見"閹黨"聲勢之大。
建生祠,與孔子平起平坐
大黑暗時代最大的變異,就是為了奪取政治上的利益,無恥之徒特別茂盛。魏忠賢的熱愛者們對魏忠賢感恩戴德,何況他們的主子也很看重這種感激,并要求他們體現(xiàn)到行動上去。忠不忠,看行動。當然,也只有被證明是忠誠之人,才有資格和機會,步步升遷,進一步盡忠??上У氖沁@種關(guān)系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彼此只好心照不宣了。
魏忠賢對榮譽的迷戀近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問題在于,像魏忠賢這樣功高蓋世的救星,該有的榮譽全都有了,陳詞濫調(diào)已不足以頌德歌功,更不能反映出豐功偉績。因此對于獻媚者而言,就必須有所突破,有所創(chuàng)新!
功夫不負有心人!朝廷內(nèi)外眾多的官僚掀起為魏忠賢建造生祠的運動。祠,即祠堂,原本是祭祀死去的祖先或先賢的宗廟。為活著的人建造的祠堂,稱為"生祠",是那個專制時代畸形心理的產(chǎn)物,以滿足祭者和被祭者各自的政治功利目的。
堅守道德固然需要勇氣,諂媚尤其需要勇氣。一個人的廉恥必須喪盡,或降低到某種程度,叫人脊背發(fā)緊的言語,才說得出口;叫人汗流浹背的文章,才寫得出來;叫人肉麻抽筋的行動,才做得出來。始作俑者浙江巡撫潘汝楨諂媚的勇氣簡直太大了。他在天啟六年閏六月初二日向皇帝提議,為魏忠賢建立生祠。他的奏疏這樣寫道:"東廠魏忠賢,心勤體國,念切恤民,鑒此兩浙歲遭災(zāi)傷,頓蠲茶果鋪墊諸費,舉百年相沿陋習(xí)積弊一旦厘革,不但機戶翻然更生,凡屬茲土莫不途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無窮,公請建祠,用致祝厘"。通篇都是顛倒黑白的拍馬溜須之詞,為魏忠賢涂脂抹粉無所不用其極,把虛構(gòu)的"途歌巷舞"的大好形勢統(tǒng)統(tǒng)歸功于魏忠賢。這種獻媚之舉正中魏忠賢下懷,所得到的"圣旨"--其實就是魏忠賢的意思--如此寫道:"據(jù)奏,魏忠賢心勤為國,念切恤民……宜從眾請,用建生祠,著于地方營造,以垂不朽"。明熹宗還為這個生祠賞賜匾額--"普德",這不僅明白無誤地表明皇帝完全同意為魏忠賢建造生祠,而且以題寫祠額的方式親自為建生祠推波助瀾。此例一開,善于鉆營的官僚敏銳地察覺到魏忠賢和皇帝的態(tài)度,趨之若騖,唯恐落后,紛紛在各地為魏忠賢建立生祠,一時間似乎形成了一場政治運動。應(yīng)天巡撫毛一鷺建生祠于蘇州虎丘,薊遼總督閻鳴泰建生祠于薊州、密云、昌平、通州、涿州、河間、保定,宣大總督張樸建生祠于宣府、大同,山西巡撫曹爾楨建生祠于五臺山,如此等等。
在短短一年之中,供奉魏忠賢的生祠,如雨后春筍,遍及神州大地。一時之間,天底下最氣派、最漂亮的新建筑大概都是生祠。
為造魏忠賢的生祠,各路官員是費盡了心機。富麗堂皇、金碧輝煌自然不必說,最要花功夫的則是魏忠賢的偶像。魏忠賢的偶像,都用沉香木雕刻,眼、耳、口、鼻栩栩如生。腹中的內(nèi)臟,也都用金玉珠寶來做。髻發(fā)之上,還留有一穴,用以簪插四時香花。據(jù)說某地生祠中魏忠賢雕像的頭做得稍稍大了些,小太監(jiān)給它戴冠時戴不進去。匠人在邊上看得既怕又急,便順手用刀把頭像削小一點,終于把帽子給戴了上去。小太監(jiān)見此竟然抱住頭像放聲大哭,悲痛萬分,就好像匠人削的不是木像,而是魏忠賢本人一樣。
魏忠賢生祠塑像今天在陜西尚有遺存,身穿四爪蟒服,眉心有一肉珠,臉上無胡須。當?shù)匕傩詹恢?,一直將魏忠賢的銅像當作佛像供奉了上百年。
到了天啟七年(公元1627)五月,有位叫陸萬齡的監(jiān)生,突發(fā)奇想,向朝廷建議,要求把魏忠賢供祠于國子監(jiān),配享孔子,而把魏忠賢的父親,配享啟圣公。陸萬齡是這樣陳述理由的:"孔子作《春秋》,廠臣(指魏忠賢)作《要典》(指《三朝要典》)??鬃诱D少正卯,廠臣誅了東林黨。禮宜并尊。"
這位陸監(jiān)生的意思是,孔子之功,是作《春秋》,誅少正卯,魏忠賢作《三朝要典》,誅殺東林黨,也可與之相提并論。既然貢獻差不多,魏忠賢也就可以與孔子平起平坐。不過這位陸監(jiān)生當時尚無資格直接上書魏忠賢,所以只得請國子監(jiān)司業(yè)林 代奏。 林 閱后,用毛筆一涂,當天就掛冠欞星門辭職而去。另一位司業(yè)朱之俊卻代為奏請,朝廷認為陸監(jiān)生講得很有道理,下令實施。而那位不愿代奏的林 則被削籍。目不識丁的魏忠賢,竟然可以與萬世師表的孔圣人在國子監(jiān)平起平坐,同享供奉,而這樣的主意竟是由熟讀孔圣之書的一位監(jiān)生提出來的,不知孔圣人對此有何想法。
區(qū)區(qū)一個宦官,氣焰囂張到如此地步,這真是中國歷史莫大的悲哀。而以為巍峨的紀念館就能壓住天下人的憤怒,自己便可以永享太平,遠離恐怖,這實在是一種荒謬絕倫、掩耳盜鈴的自我欺騙。
我們看到,明朝的朝政大權(quán),實際上已經(jīng)完全落到了一個目不識丁的太監(jiān)手里,皇帝的"傀儡"作用都已經(jīng)可有可無了。而明朝為什么在那種情況下還沒有亡國呢?這倒反而像是個非常費解的問題。后世的史家,有人以為是明朝的"群臣互制"起了作用。實際上,在魏忠賢"生祠"遍天下的時候,"群臣互制"的作用已經(jīng)完全破產(chǎn)??陀^地看來,魏忠賢不敢于篡皇帝位,可能主要還在于受到了傳統(tǒng)觀念與軍事力量的制約。一則因為他是太監(jiān),歷史上沒有太監(jiān)作皇帝的先例,他不能不顧慮天下臣民不服;二則他并沒有掌握到足夠的軍隊,明朝所封的藩王隨時可能起兵"靖難",他不能不怕;三則魏忠賢的黨羽,所作所為都是不得人心的,起"生祠"、呼"九千歲"都只是一時趨炎附勢的假象,并不可靠??偟膩碚f,是因為他的把戲,原本是"狐假虎威",只有"虎"在的時候,"狐"才可以有威,一旦沒有了"虎","狐"就沒有威了。這就是說,在魏忠賢專權(quán)時,明朝本來該亡而沒有亡,是因為當時可能篡位的人,被歷史偶然地安排為一個太監(jiān),受了封建社會傳統(tǒng)觀念和各種條件的制約,太監(jiān)不敢篡皇帝位,這才是熹宗時明朝該亡而沒有亡的真正原因。
魏忠賢以一卑賤役宦,而至擅政權(quán)閹,上配先圣,下并君主,可謂惡貫滿盈。有人說,明崇禎帝朱由檢所以未能挽救內(nèi)外交因、危機四伏的明王朝,在很大程度上是魏忠賢亂政禍國所造成的。雖然,崇禎鏟除了魏忠賢及其黨羽,但是,由魏忠賢禍害所造成的明王朝衰敗之勢,對企圖勵精圖治的祟禎來說,也是無力回天的。魏忠賢之禍終于使崇禎帝冠上了"亡國之君"的罪名,這不能不說是朱由檢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