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絕對沒有料到,他在麻省理工學院的時光竟會如此短暫而不愉快。部分原因在于,1935年的麻省理工學院盡管已經是一所全美頂級的飛行技術學院,但它對航空工程卻未能給予足夠的重視。另外的原因則要歸于錢學森的個性:他與麻省理工學院就是格格不入。
在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學一直沒有被當成一門正經的學科。直到1913年,麻省理工學院才撥出了3500美元,用于建造一座實驗室和一個4英尺長的風洞,并在接下來的一年中開設了航空工程學的研究生課程——這是全美國第一個與此相關的課程。
“一戰(zhàn)”期間,這個項目迅速擴張。然而,隨著戰(zhàn)爭結束,來自政府的支持迅速消失,美國政府取消了數以百計的飛機制造合同,這對剛剛起步的該項目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幸運的是,1925年,古根海姆(Guggenheim)家族宣布,有意資助7名航空工程專業(yè)的學生完成為期4年的本科學習。麻省理工學院被選中作為培訓基地之一,得到了50萬美元的啟動基金。用這筆錢,麻省理工學院蓋起了古根海姆大樓,并為之配備了一個全新的圖書館和一個7。5英尺的風洞。1926年之后,整個航空工程系形成了嚴謹的學術氛圍。在三位非?;钴S的教授和兩名導師的帶領下,學生們不僅在飛行動力的理論方面深有建樹,也精通實際飛機設計的逐個環(huán)節(jié)。
錢學森在清華大學的導師王士倬,便是這個項目1928屆的畢業(yè)生。
錢學森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習成績依然保持著自幼一貫的優(yōu)異出眾。有個故事說,他曾經選了一門課,考試時,教授出的考題非常之難,絕大多數人都沒能及格。學生們經過一番討論后,決定向這位教授提出抗議。“當他們來到這位教授的辦公室前時,”麻省理工學院畢業(yè)生韋伯斯特·羅伯茨這樣寫道,“他們發(fā)現,錢學森的考卷正貼在門上。鋼筆寫就的試卷工工整整,沒有一點錯誤,也沒有一絲橡皮擦拭或涂改的痕跡!于是再沒人向那位教授抗議了?!?
但是,麻省理工學院所重視的除了考試和開創(chuàng)新理論,還有動手實踐的能力。而在這一點上,錢學森就全然無助了。錢學森在麻省理工學院結交到了一位密友威廉·桑斯特。兩人經常一起在桑斯特租住的一對蘇格蘭退休夫婦的家中搭伙吃飯,這里的伙食比起學生食堂里的飯菜要討人喜歡得多。吃完晚飯,桑斯特會在鋼琴上彈奏幾曲,而錢學森以次中音號在旁伴奏?!爱斿X學森吹得高興時,他會微微一笑?!?
有一天,在實驗車間里,錢學森滿面憂愁地走到桑斯特的工作臺前,向他請教如何將防火墻后的燃料罐與防火墻前面的發(fā)動機連接起來。桑斯特幾乎難以置信。在防火墻上鉆個小洞,用銅管把燃料罐和發(fā)動機一接,不就完事了嗎?桑斯特這樣對錢學森說,他認為這個問題“相當愚蠢”。但是,“看起來,錢學森很難接受可以在防火墻上鉆孔這樣的事實”。
或許在錢學森的想法中,破壞防火設備的完整性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即是在錢學森成長的環(huán)境中,像這樣的體力勞動被認為應該是仆傭們才干的事。多年以后,一位醫(yī)學研究人員如是評論在中國知識分子精英身上普遍存在的這種特性:“(他們)對手工勞作存在一種普遍的鄙視。這讓人想起小心地留著3寸長指甲,并用竹制或銀質指甲套加以保護的官老爺。指甲的長度暗示著用手的機會是多么的少,而這是權勢的終極象征?!辈还軐邮植僮魇潜梢曔€是全然的不熟悉,很明顯,實驗室操作令錢學森心生畏懼,而在車間工作則令他疲憊萬分。
更糟的事情還在后面。1936年夏天,錢學森與來自賓夕法尼亞州杰拉德市的機械工程系二年級碩士研究生W。 H。 彼得斯合作,開展對湍流邊界層的研究工作。
錢學森和彼得斯此前未能預料到的一個問題是儀器自震產生的嚴重搖晃。錢學森需要空氣平緩地以平行方向流過鋼板,但風扇的呼嘯和風洞的形狀卻令儀器劇烈震動,甚至原地打轉。風洞測試區(qū)的壓力起伏不定,每一天,從早上8點到晚上10點,錢學森都在絞盡腦汁,設法令氣流平順下來。然而,所有嘗試都沒有收到成效。
“我們沒有獲得任何有意義的結果,”彼得斯回憶道。他后來放棄了自己的研究生論文,“氣流擾動的問題把一切都毀了?!卞X學森的結論與彼得斯并無二致。在長達36頁的公式和圖表之后,錢學森附上了風洞的照片,并寫道:“從現有風洞獲得的結果因設備問題相當受限……除非作出相應的更改,否則現有的風洞無法得出任何確定性的結論?!?
如果說這件事令錢學森深感失望的話,至少他掩飾得很好。在他的搭檔的記憶中,錢學森是個“害羞的好人”,寡言少語但卻能與人合作愉快。錢學森是如此的沉默,以至于彼得斯對于他打算離開麻省理工學院這件事一點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