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她下廚給亞男、亞弟煎雞蛋。繁花想,呆會兒她要親自送她們?nèi)ド蠈W,順便交代一下許校長,多照看一下這姐妹倆。雞蛋出鍋以后,妹妹亞弟及時地出現(xiàn)在了門口。她問亞弟,是不是平時就起這么早?亞弟說,她今天不上學了。這孩子鬧情緒了?人不大,心事倒是不少。繁花騰出手,彎腰摸著亞弟的臉蛋,又在她的鼻子上輕輕擰了一下,說:"聽話,吃完飯就去上學。等你放學了,你媽就該回來了。你媽最疼你了。你媽沒有走遠,是走親戚去了。"亞弟說,今天是星期六。哎呀呀,真是忙糊涂了,連星期幾都忘了。繁花說:"星期六還不睡個懶覺。"亞弟舔著嘴唇,不吭聲。繁花想,還說亞弟呢,自己小時候其實也是這樣,越是星期天起得越早,只怕沒玩夠呢天就黑了。一會兒,姐姐亞男也出來了。平時總是賴床的豆豆,這會兒像個跟屁蟲似的,也跟了出來。豆豆平時不吃雞蛋的,說里面有雞屎味,這會兒見兩個姐姐吃了,她也要爭著吃。一看見亞弟吃雞蛋時的那種饞貓樣,繁花就知道了,別看雪娥喂了十幾只雞,其實雞蛋都舍不得給孩子吃的。亞男到底大了幾歲,知道講究吃相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蛋黃。繁花頓時想起鐵鎖的那句話,就是他每天早上都要吃兩個雞蛋,沒有兩個,那就必須是雙黃蛋。繁花就對亞男說:"呆會兒,你去給你爸爸送雞蛋,你告訴他,這都是雙黃蛋。"亞弟說:"我爸爸去哪了?"繁花說:"他升官了,在村委辦公呢。"亞男揪了一下妹妹的頭發(fā):"小心爸爸打屁屁(股)。"繁花看出了門道,鐵鎖肯定嚇唬過這兩個丫頭,不準她們胡說。過了一會兒,繁花的母親梳洗完畢,繁花就讓母親領(lǐng)著姐姐亞男去村委送飯,同時也給慶書捎了一份。他們一走,繁花就問亞弟:"亞弟,你爸爸打過你的屁屁?"亞弟小嘴一撅,還沒有哭出聲,淚就下來了。繁花說:"他敢,他再打你的屁屁,我就打他的屁屁。打疼他。我還叫你媽打他的屁屁。告訴姑姑,你媽去哪了?"亞弟說:"我爸說了,誰要問,就說去姥姥家了。"童言無忌啊,這一下繁花知道了,雪娥哪里都可能去,就是沒有回娘家。
一會兒,小紅來了。小紅舉著一把傘,胳膊下面還夾著一把傘。小紅還帶來了一只毛線編成的兔子,說是給亞弟玩的。"這姐妹倆要是想要豆豆的兔子,你說給不給?給吧,豆豆要鬧人。不給吧,又說不過去。"小紅考慮得真是周到。小紅把毛線兔子給了亞弟,然后問繁花,還開不開會了?要不要她再挨家通知。繁花告訴她,十點以后再通知他們開會。小紅看了看掛在屋檐之下的衣服,嘴里"噢"了一聲,又拍了拍自己的臉,說:"你看我多粗心。差點忘了,我給你捎了兩條肥皂。"說著就從褲兜里把肥皂掏了出來。小紅說:"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不好用,你可不要罵我。"繁花接過肥皂,這樣摸一下那樣摸一下,好像那不是肥皂,而是孩子的臉蛋。那肥皂好不好用不知道,牌子倒是挺好,雖說土氣了一點兒,但挺合農(nóng)民兄弟的胃口,叫"好光景"。摸著"好光景",繁花臉是笑的,嘴里卻是罵的:"小紅,我要罵你了,你有點兒不像話了,都快成散財童子了,這樣下去怎么行?我得把錢給你,多少錢?"小紅說:"你要給我錢,那我可就真的發(fā)財了。因為這是人家白送的,人家連個鋼镚兒都沒要。"繁花"哦"了一聲,意思是懂了。繁花笑了,但很快又把那笑收住了,顯得很鄭重:"小紅,是男孩送的吧?男方家里是開工廠的?你可得給我說實話,讓我替你高興高興。"小紅嚼著泡泡糖,大大方方的,臉一揚,說:"什么也瞞不住你。還真的是男孩送的。"繁花低聲問:"哪個村的?"小紅笑了,拍著繁花的膝蓋,說:"閻家寨的。這一下你知道了吧?是我表哥送來的。我表哥是開家具廠的,出去要賬,人家不給錢,給了幾卡車的肥皂,家里堆得跟小山似的。一輩子?兩輩子都用不完。我這是替他消化呢,他還得感謝我呢。你要是覺得好用,盡管去家里面取。"
繁花心里突然亮了一下。何不把這些肥皂弄來,給老百姓發(fā)下去呢?那些老百姓,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你給他發(fā)錢他卻不一定記得住你的好,你要發(fā)給他一塊肥皂,盡管狗屁不值,他卻會記住你的恩德。繁花就說:"小紅,你去給你表哥說一下,這肥皂咱們村里買了,反正又不值幾個錢。你讓他出個價,比出廠價低一點兒就行了。"小紅說:"你是不是想給大家發(fā)福利?"這小紅真是個鬼機靈。繁花說:"就算是吧,再說了,多多少少的,你表哥總算可以拿到一筆錢,減少一點兒損失嘛。"說到這里,繁花頓時想到,小紅說不定就是為這事來的,她只是沒有明說罷了。繁花以為小紅推讓兩下,就會代表表哥感謝她的,可她想錯了。小紅搖著腦袋,腦后的一雙長辮都甩到繁花身上了。小紅說:"不敢不敢,嚇死我了。誰的錢都能掙,尤其是公家的錢,不掙白不掙。可是這不一樣啊,這公家不是別人的,是你的,是咱們的。掙了這個錢,我要做噩夢的。不敢,你別嚇我。"繁花有點兒感動了,心里潮乎乎的。這就是境界了。不像祥生,當面鑼背面鼓,總想把錢往自己的兜里塞。祥生是一只油耗子,鉆在洞里的,而且是成精了的,幾只貓都看不住的。小紅呢,小紅是一只鷹,鷂鷹,是身披朝霞在云彩里飛的,不干不凈的東西送到了嘴邊,都懶得瞟上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