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jīng)停了。豆豆和亞弟在院子里玩兒。平時沒有孩子陪豆豆玩兒，所以這會兒豆豆都快玩兒瘋了，滿院子跑著，身上都是泥。繁花聽見亞弟對豆豆說，咱們背兒歌吧。豆豆說，她會背好多兒歌。亞弟就說，有一首兒歌她肯定沒聽過。豆豆被亞弟唬住了，先是一愣，然后那目光就變成了崇拜。亞弟雙手捧著那只毛線兔子，很正經(jīng)的樣子，來了一段：

豆豆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擦屁股不準用紙

用紙不能用報紙

用報紙不能看電視

直到憋死為止

欽此

亞弟還沒有說完的時候，豆豆已經(jīng)跳了起來。豆豆說："你才憋死呢。"繁花以前也聽豆豆背過這首兒歌。有那么幾天，一到吃飯的時候，豆豆就來勁了，一會兒"爺爺接旨"，一會兒"奶奶接旨"。人是隔輩親啊。這不，明明是讓他們"憋死"，他們卻一點兒不惱。不但不惱，還夸豆豆會演戲，都比得上還珠格格小燕子了。小孩子都是蹬鼻子上臉，有一天竟然演到繁花頭上了，竟然跳到桌子上喊"媽媽接旨"。繁花把她拉了出去，虎著臉對她說，再背這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要她了。豆豆不理她那一套，又喊了一聲"媽媽接旨"。繁花一急，照著她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自從挨了那一巴掌，豆豆就不敢再喊了?？墒?，現(xiàn)在亞弟這么一挑頭，豆豆就把那一巴掌給忘了。豆豆現(xiàn)在就一邊蹦著一邊喊著"亞弟接旨"，直到將亞弟"憋死為止"。這些破玩意兒她們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繁花正這樣想著，小紅突然捂著嘴笑了起來。繁花以為小紅是為那兒歌發(fā)笑，就說："豆豆是好東西學不會，壞東西不學就會。"小紅還是捂著嘴笑，后來又捂起了肚子。繁花一愣，問她到底笑什么。小紅還是笑，腰都笑彎了。過了一會兒，小紅才直起腰，說她想起自己的表哥了。她說她表哥連初中都沒有上過，現(xiàn)在竟然學起了英語，不把肥皂叫肥皂了，叫"嫂潑"（soap）。小紅說著，又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她說，她那大表嫂已經(jīng)提出抗議了，說自從嫁到了閻家，孝順老的，伺候小的，還忙著喂豬喂雞，抽空還幫忙油漆家具，什么時候"潑"過？嗬，原來是為這個發(fā)笑啊。繁花拍了一下小紅的肩膀，說別笑了，那是他們的村長讓學的，村長要讓他們出洋相，他們又有什么辦法？小紅說："你別開玩笑。他們的村長我也認識，上高中的時候比我高兩屆，最討厭學英語了。"

繁花說："有件事，我還沒有顧上給你說呢。開會的時候上頭說了，有個美國人可能要來溴水，來溴水考察工作，也算是國際交流吧。上頭給每個村長發(fā)了本英語書，說是要村長們帶頭學習。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其實，誰知道他們來不來溴水，就是到了溴水縣來不來咱們王寨鄉(xiāng)，到了王寨鄉(xiāng)來不來咱們官莊？不過，既然是國際交流，我們就得爭取一下，爭取跟人家交流一下。這事我已經(jīng)交給祥生去辦了，讓祥生想方設(shè)法，把老外引來官莊。"小紅本來坐得好好的，這會兒一下站了起來："真有這回事？老外要來？"繁花說："哄你是狗。"小紅說："不是那意思。我聽我表哥說了兩句，我還以為他蒙我呢。你不知道，我表哥那個人，滿嘴跑火車?？磥磉@是真的了。"繁花說："當然是真的。這事都交給祥生去辦了，還能有假不成。"小紅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什么，真的交給祥生辦了？"繁花說："是啊，祥生做生意多年，能把扁的說成圓的，圓的說成扁的，搞外交需要這個。我還要另外付給他一筆工資呢。"小紅說："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繁花迷糊了，什么叫肉包子打狗？難道祥生還會跟著人家出國不成？小紅悄悄問了一句："他是不是張口要經(jīng)費了？"繁花懂了，知道小紅在擔心祥生把那錢裝到自己的腰包里。小紅是在替村里考慮，按理說繁花應(yīng)該表揚她，可繁花這會兒寧愿裝糊涂。繁花心里說，小紅啊小紅，我要的就是這個啊，他不往自己兜里裝錢，我還著急呢。心里這么想，話卻不能這么說。聽聽繁花是怎么說的："現(xiàn)在辦什么事不花錢？狗走窩還要花錢呢。只要那錢能花到正地方，該花還是要花。"小紅說："就怕肉包子打狗，白花了。"繁花說："白花也得花?？偟脿幦∫幌侣?。你說是不是？那老外如果能來一趟官莊，那可就要載入村史了。還不光是載入村史。有一點是肯定的，老外肯定要把我連任村長的事寫到考察報告里面，帶到美國去。美國是什么地方，聯(lián)合國總部所在地。到時候官莊就出了大名了，還怕引不來外資？當然，如果人家不來，我們也沒有辦法。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嘛。還有，你剛才說什么肉包子打狗？不敢這么說。那不叫肉包子打狗，那叫高薪養(yǎng)廉。"小紅說："說不定人家真的會來，咱們也得做好準備。"繁花說："來得及，到時候多掛兩幅標語就行了。"小紅說："你說得對。到時候多掛兩幅標語，多貼幾副對子，各家各戶再打掃一下衛(wèi)生。"繁花問小紅還有什么建議。小紅說："我能有什么建議？你說什么我照著辦就行了。我聽說豆豆他爸上學的時候英語很好？"繁花說："好什么好。幾年不用，再好也都還給老師了。"小紅說："豆豆他爸那么聰明，拾起來很快的。要不，讓豆豆他爸幫幫忙，在標語下面再寫一行英語，來個英漢對照？"小紅想得真周到啊，真是她的左膀右臂啊。繁花說："殿軍就算了，還是讓繁奇的兒子祥超來寫吧。聽說祥超在北京教的就是外語。"小紅說："祥超？祥超回來了？"繁花說："給他打個電話，他不就回來了嘛。"小紅笑著說："是啊，他要不回來，咱就說繁奇臥床不起了，看他回來不回來。"